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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


二姐,是我的同胞姐姐。在中国,向来讲究长幼有序,我为什么要先写二姐,后写大姐呢?因为二姐七岁离殇,先一步去了天堂。

二姐名叫晓霞,据说是在拂晓时分,霞光初现的时候,这位俊俏机灵的女孩来到了人间。于是,当亲邻祝贺我父母弄瓦之庆的时候,“晓霞”这个很新颖的名字就这样产生了。现在的年轻人也许不能理解,很普通的名字呀!新颖从何谈起?所以,有必要交代一下时代背景。

在中国,许多人情世故如果脱离了时代及文化背景,就会令人费解,甚至觉得荒唐!伟人之所以成为伟人,是因为他们的认知和行为具有超前性。对他们言行的理解虽然也要结合时代背景,但这方面被淡化了,他们已经挣脱了生前的禁锢,他们的言行几乎符合身后不同时代的标准。

那是1967年。那个时候,乡下的女孩绝大多数都叫丫头,或者是“二丫”之类的变形,再或者是小三……有自己名字的不多。这要感谢我的父母,尽管他们性格各异,但是美貌、能干、读过书却是不争的事实,是他俩共同的特点。


晓霞很聪明,三岁的时候,就会唱“老母鸡带小鸡,一会儿动一会儿西……”隔壁的老闫曾经逗过她,说你唱老母鸡带小鸡给我听,我给你枣子吃。于是,晓霞的歌喉婉转起来。老闫却食言了!如此三番。再当老闫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晓霞用那双大大的双眼皮的眼睛看着老闫,让他先兑现枣子,否则不唱!老闫拿来枣子,晓霞抓起枣子回头冲着老闫嚷了一句“靠你娘”就跑掉了。老闫气的在后面直跺脚,又是如此三番。

写到这里,我也犹豫了一下,这句话要不要出现?我想还是出现吧。这本来就是事实。我们正在沐浴的现代文明非那个时代能比!蓬头稚子在成长的过程中,自然受所处社会环境的熏染。所以,什么时候都离不开学校,那是智化国人的场所。

有时候,母亲会主动与我谈起晓霞,而且多数情况下,她的语态不是悲伤而是那种恬静的欣赏。感觉在我母亲心中唯一遗憾的地方,就是晓霞没有背起书包去过一次学堂!


晓霞安静起来的时候,通常会用那双澄澈的眼眸凝视你,或者叫逼视又未尝不可!我的父亲脾气暴躁,动辄拳脚相加于我的母亲。每当这时,晓霞就来到我母亲的身边,或者挡在我母亲的前面,她眼中的那种力量叫什么呢?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她会替母亲擦去泪痕。她会唱“老母鸡带小鸡”……

她还会帮着母亲干活。我家小园地里的烟叶长大了,比晓霞还高。这时,开始有人偷偷的来揎我家的烟叶。于是,晓霞担当起了看护的重任。白天,炽烈的太阳烧灼着大地。也烧灼着头戴一顶大草帽,蹲在烟叶地里的晓霞。

有时候,她还会从烟地的这头穿到烟地的那头,防止有人从那边下手。小小的身影淹没在了高高的烟秸里……

母亲说,这个小孩太能干了,老天爷也喜欢她,所以早早地把她带走了。


晓霞没走之前还做了过哪些事呢?我问我的母亲。那可多了!比如攋芋头秧。白天,大人们要去生产队干活,晓霞要看护烟叶。晚上,收工的大人要忙着烧锅做饭等等居家琐事。还要去喂我家的那头黑毛猪。那个时候,还没有廋肉精,添加剂这些概念。也没有什么粮食给猪吃。通常拿晓霞攋回来的芋头秧拌着刷锅水喂猪。所以,晓霞是闲不住的。

晚上,月上柳梢,柠檬的月色搅拌着乡野的炊烟。晓霞拎着高粱杆做的篮子,穿过家后那一排坟头,来到山芋田里。绿油油的山芋秧发出茂盛的声响。不多时,晓霞就会满载而归。

我说,晓霞不怕吗?那一排坟头!母亲说,所以说她能干呀!谁像你呀?大菜瓜!

大菜瓜,是我大娘给我起的外号。据说我小时候,我大娘的孙女,虽然与我同岁,却经常打我,而且我每次都是任凭她捶打。不过,这都是发生在晓霞去捡芝麻根的时候。晓霞在的话,我的侄女是万万不敢打我的。


那个时候,物质贫乏的绳索紧紧地困厄着家家户户。有的家庭,到了做饭的时候,还不知道烧锅的柴火在哪呢!不过,这些问题在我们家不存在。晓霞太能干了!

母亲说,生产队里的芝麻刚刚收割,晓霞就会下地去打芝麻根。才七岁呀!她打的芝麻根一堆堆的,简直就是小座座小山。在山的那边,一个娇小的身影还在不知疲倦的俯下、直起……

晓霞自己肯定不知道,包括我的母亲也无法预料,晓霞躺下后再也没有直起身来,会永远地躺下。不过,我相信她像天使一样去往天堂的路上是飞翔的。

母亲说,等她收工的时候,发现晓霞在家里发高烧,开始翻白眼吐白沫了。母亲说她上工的时候,晓霞已经发烧了,她等着上工,也没在意。没想到半天时间,这枝鲜活的生命之花会以那么快的速度黯然失色……


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话没有说错,前文说到的那位经常打我的小侄女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堂哥,临时套起黄牛拖车,在泥泞的土路上艰难地蠕动着。晓霞已经神志不清,焦灼万分的母亲干脆抱起她的女儿,摸黑抄近路向蚌埠市跑去。母亲说,她经过一个坟地,浅浅的坟堆快被大雨冲平了,她踩过了那具草草掩埋的遗体的胳膊。

那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不足为奇。经常可以看到早夭的孩子,饿死的大人,病没的生命。以致于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亲眼见过一个裹着活体女婴的包被。被亲生父母丢弃在芦苇荡里。

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会感谢我的父母,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在我们家女孩子很多的情况下;在比我小十岁的邻居,还遇到过父亲因为她是女孩要把她送人,因为她是第一胎才侥幸留下的对比下;我的父母从来没有把一个女儿送人或遗弃;而且个个培养我们读书!实属不易。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他俩都是读过书的人。读书,不是择业的前提,而是生活的必须!


我的姨妈是一名医生,她竭尽全力地抢救晓霞。最后,还是无力回天。母亲要把晓霞带回来,我的姨妈没有允许。坚决要把晓霞留在山上。

山上,有雾霭流岚;有苍松翠柏;有鸟语花香;有清风殷勤地看望。

山上,有可爱的蘑菇;有淙淙的溪流;有晓晨的万道霞光;有暮归的满天暖阳。

山上,晓霞会因为站的高,时时把家乡遥想:那里有山芋秧;那里有芝麻根;那里有她看护的烟地;那里有她歌唱的母鸡;那里还有用一生时光惦记着她的母亲……

《二姐》   2016.6.4

(作者    崔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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