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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

八月酷暑,骄阳难耐,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我回了一趟老家。我的老家在怀远县鲍集镇。那里的人们发音重,第一声会被读作第二声,甚至第四声。记忆中,我的父亲和乡邻们都称那儿为包集。轻轻地发出一声“包”音,而不是重重的“鲍”音,这个发音有异常态,显得特别,所以我记忆深刻。

至于现在为什么会使用“鲍集”一词,我就不得而知了。问一问同行的母亲,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不仅说不出来使用“鲍”字的原因,甚至于连她生活了十年的包集的归途路线都不认得了。时间无脚,却行走匆匆。

1

从淮南到怀远路线不止一条,走哪条路线呢?我的母亲说,就从平圩大桥走,上大河湾的坝子,那里车少。车过平圩大桥,当导航的语音提醒向西开往煤化工园区的时候,我的妹妹毫不犹豫地把车开向东面的坝顶。她是一个心底柔软的女子。

大河湾的大坝依然青草漫坡,只是低矮了许多。每次经过坝顶的时候,我的母亲都会说,当年打这大坝的时候,累死一些人。有许多大资本家,国民党军官,还有劳改犯们都在这里抬土。他们脚上戴着脚镣,铁的,哗啦哗啦地响。只要说到这里,我的母亲就会把脚翘起来,比划着脚踝给我们看。这个大坝是一锹一锨一点点挖土,一肩一筐一步步抬出来的。

我说,你讲的可是真的该?我的母亲马上神情凝重起来,怎么不是真的该?我亲眼看见的,那个时候,我都10岁了。毛泽东时代兴修水利是动真格的,一定要把淮河修好。他的话语就是工作的方向,当年的汗水还荡漾在如今的一道道河床。

2

大坝的东面是一望无垠的绿色。大坝的西面是一排接一排,一栋挨着一栋的两层以上的楼房。巴根草一样紧紧贴着大坝,和大坝一样绵长。王巷村到了,我的外外家就在这里。鳗鲡池也到了,我的母亲情不自禁地喟然感叹,这鳗鲡池真大,水波浪涌到了坝底。其实,鳗鲡池已经萎缩的有点猥琐了,水波浪一样涌到坝底的是鳞次栉比的楼房。爆米花一样,人口在急速膨胀。

我的母亲念念叨叨,她选择的这条路线是她记忆的丝线,串起了大坝、青草、鳗鲡、荷花,还有饥荒和笑容,还有她母亲的墓地。她说,小红你看,那边水波浪围着的就是你外外的坟,水真大啊!我的脑际闪现出一位银发的老人,微笑着,面容慈祥。活在脑海里的人,才是亲人。

3

怀远县城到了,我的母亲说,赶紧用导航,我记不得路了。我说不用导航,车一直向前开就可以了,开过密集的高楼,开过老西门的十字路口。在这个路口,我曾经喝过一碗冷到心里的冰水,那种香精的味道,就是童年的时光。在这个路口,我帮我的父亲运送过一些自行车的零配件。回忆是需要场景激活的,所以怀旧离不开物质。

走过这个路口,老家就不远了。我母亲给我的堂姐桂兰打电话,告诉了我们的行程踪迹。我的母亲说,哎呦——她说“哎呦”的时候用的是升调,家里的人都坐满了,给我们专门留的桌子。显然,这种升调是受到优待后的欣慰。

车子继续在公路上跑着,我的外甥小福娃在吃小包装的火鸡面。哎呦——他也说了一声,这火鸡面真辣!真辣!我再忍耐一下。说完,他又吃了几口。然后拧开纯净水,仰起头畅饮起来。车窗外,杨树的绿叶迎风抖动,路面是清凉的。那边的玉米连天接地,宽宽的叶片舒展着八月火一样的日光。

4

我的堂姐桂兰遮着一把芭蕉扇,正站在路边等我们。我的母亲很是心疼,她说,还是远了论尺,近了论寸吧。要是别人谁会站在大太阳下面等呀。我的堂哥排行家的小楼前热闹异常,这里停靠了一辆辆三轮车,水波浪一样,典型的农式塞车。红红的三轮车的背景是绿油油的田野,红绿撞色,撞得轰轰烈烈。

我们到了楼前,马上有人上来迎接,把我妹妹的车引到东面哪位邻居家的门口停放好。亲帮亲,邻居自然帮着邻居。我的堂哥排行今天很开心。当然,平时他也是开心的。这位早年担任过大队书记的人,身材高挑,面容方正,眉清目朗。他的孙子,也就是我的侄孙金榜题名。一带长长的红色条幅横挂在门楣上,雄赳赳地傲视着前来祝贺的亲友乡邻。

他家的门口搭起了凉棚,摆放着一张张桌子,男人们坐在那里打牌、抽烟。巨大的风扇嚯嚯地吹来田野的暑气。那边有人排起了队伍,是等着上账的人。

5

走进排行哥哥的小楼,我看到每个房间都摆上两张大桌,一直摆到三楼,然后又摆到了邻居家的一座座小楼,张张桌子早已坐满亲友。推开其中的一个房门,里面有许多妇人和孩子在吹空调。她们喊我的母亲老太太,老姥娘。喊我姑奶奶,姨奶奶。我侄孙女的宝宝光着屁股抬头看着我,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她还太小,不会说话。亲人,是从小就能亲眼看到的人。如果见面的时候,形同陌路,那就不再是亲人。

她们和我的母亲说着话,说到过去的亲人,便会潸然泪下。亲人,就是会让你无声落泪的人。酒席即将开始,大家纷纷落座。我们被安排到了厨房。厨房有两间大小,里面有一个柜机空调。

这里坐的都是我的亲人,我们却相互不认识。我的母亲一一介绍,有一些亲人她也不认识。当知道是谁的孩子之后,她总是恍然大悟又惊喜地说,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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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肴上来了,一盘盘地连续端上来。大片的凉拌牛肉,红红的基围虾,整块的红烧蹄包。连续28道菜品,只有最后一道甜汤不是荤菜。

我的亲人们从上菜那一刻开始,就站起身来,给她们的孩子夹菜,自己吃,也不忘给我夹菜。我说不用了谢谢,她们继续吃继续给我夹菜。孩子们也站起来。一张桌子的菜显然是吃不完的。但是她们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这都是我的亲人。

我的亲人们面容端正,常年的风吹日晒只是让她们的肤色红润了。她们身材高挑,因为体力劳动而健硕了许多。我在想,如果她们是我,这个世界就多了一名真正的美女作家。如果我是她们,这个人间就多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乡野村妇。

7

我的侄孙女抱着孩子在吃菜,她问我妹妹,上次抱回去的小狗可养活来?我的妹妹说送给别人了,养活了。才出生几天的小狗怎么可能养活!我本想这样插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活着”的概念永远都是相对的。有些事情可以含糊,给人留下一点念想又未尝不可呢?

我的小嫂走过来了,她是今天金榜题名的崔征的奶奶。我小嫂说,她前些天做梦,梦到我的父亲了,我的父亲带着晓霞,来找我小哥排行,说晓霞到现在还没有户口,给她上个户口吧。我小嫂说,真奇怪,怎么做到这个梦了呢?大家都沉默不语,我的父亲去世已有10年,我的胞姐晓霞6岁早殇,至今已有40多年了。亲人,就是做梦会梦到你的人。

甜汤上来了,甜甜的,大家都喝一碗吧。上来的这个大碗显然不够分。我的堂姐桂兰去把盛甜汤的桶给拎来了。这是一个装乳胶漆的塑料桶。我的外甥小福娃看了一眼,哎呀——说了一句之后,就跑到那边玩去了,他在那里找到一把斧头,好奇地舞起来。其他孩子趁机去玩福娃的独角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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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娃的这只独角仙是花39元从网上买来的。福娃对我说,姨妈,这只独角仙是公的,不是母的。我说怎么判断的呢?他说公的头顶有长长的角。也是,有角才算个男人。崔征的妈妈说,这里的房前屋后有独角仙,没人去捉着玩。福娃听到了这句话,开始缠着我的妹妹去捉独角仙。同桌的其他孩子说,去捉知了吧。他们跑了出去。

我们需要离开我小哥的家,去我大哥家里看看。我小哥拖出来一个大绞丝口袋,里面是刚刚拔的花生。我的小嫂顺手摘下一颗葫芦,又觉得不过意,马上跑进秧秧地里,又摘了两个嫩葫芦。农村富足了,连葫芦都长得大大的,白白嫩嫩。

9

我的大哥一个人鳏居在他的老屋里。那是一排六间红砖红瓦的高屋大堂,现在看去显得窘迫了许多,有点鬼鬼祟祟。他的儿子我的侄子的三层楼房就在他的屋前。楼房的院子里晒着苋菜,晒着花椒。

楼房的空调打开了,我大哥还是觉得不过意,抱出来一个落地扇,这个风扇缺少半面安全网罩。通电后,叶片不转。我的大哥便伸手去拨拉叶片,辅助它转起来。我的妹妹笑了,还带这样用手去辅助它转的吗?管用吗?说话之间,我的大哥依然用手去拨拉,一圈,两圈……风扇居然真的转起来了。我大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走进骄阳里,去那边的厨房搬过来一个更大的风扇。我和我妹妹连忙说,不用不用,这个太大了……

10

在我大哥家的不远处,有一处快要被淤平的水塘。我的母亲说,这个水塘原来有多深多深,是为了防止土匪抢劫,全村人一起挖掘的。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她嫁到这里的时候,这个水塘还如何如何得深。没想到这么深的水塘被时间填平了。她说1948年底淮海战役的时候,这个水塘里满是血流。亲人仅仅是血亲吗?都是中国人,都是华夏儿女。

我们要告别老家了,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大哥我的桂兰姐相互给钱。他们把钱塞进车窗,我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把钱抛出去。车开出20米后才停下来,我说,我们走了。我的大哥说,滚吧——亲人,就是说话无忌的那个人。

老家是我的出生地,尽管我没有在那里长大,但是那里有一群做梦会梦到我们的亲人,心灵便有了皈依。老家是远方游子的梦境基础,是曾经流过汗水和泪水的地方,这无关乎幸福与快乐,又紧密连接着幸福。

《老家》   2018.8.10

作者:崔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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