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写小纸条的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他非常大胆，他的妈妈就在学校的食堂上班。自从和他认识以后，他总是借故给我打饭。就算我只用最少的钱，他都要把我的餐盘打的满满的。
后来，我索性不去食堂吃饭。他经常有意无意地走到我的教室门口。看到我走出教室，他就在那里对着我的背影，唱着那首并不着调的老歌“真的好想你”。
他长得一点也不帅，甚至有些丑，可他唱的那首歌一直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多年以后，我已回想不出那时候和他的一些故事，但他的歌声，他唱的歌词，我记忆深刻：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着黎明，追月的彩云呦，也知道我的心，默默地为我送温馨，我心中只有你。你的笑容就像一首歌，你的身影就像一条河，你是我生命的黎明，但愿我留在你的心里。
25
到高三的时候，有些同学恋已经成双入对的出现在校园里。那时，我的感情还是青涩的。因为我的父亲从我上初中开始，就严厉地教育我，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不以结婚为目的，绝对不允许谈恋爱。所以从那时开始，父亲不让我再和周围的男生聊天，或者开玩笑。
记得有一次，我的同学去大坝捉鱼，我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回来后被父亲狠狠地骂了一顿。就这样，我在不知不觉中已从原来的话唠慢慢变得不爱说话。放假在家，有别人来我家打水，父亲都会跟我说，进屋里去，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我读高中的时候，弟弟在我们这所学校读初中，我和弟弟双双住校。学费、住宿费、伙食费给我们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增加了负担。父亲依旧是没日没夜地劳作。在那个以种地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年代，父亲为了能让我和弟弟妹妹生活的更好一点，他把家门口的两块稻田改建成猪圈。
最多的时候，家里饲养了近百头猪。又在原来的鱼塘里养鹅，养鸭。还养了四匹马。整日里繁重的劳动使原本就瘦弱的父亲变得更加苍老。每一次从父亲那双粗糙的手上接过皱巴巴的生活费，我的心像针扎一样。但父亲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的辛苦，甚至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要省着花钱。
26
一起种地的乡亲看到我父亲多年来一直如此辛苦，还会劝导说，姑娘都这么大了，早晚是要出嫁到别人家的。她读了这么多年书，已经对得起孩子，就让她回来帮家里干活吧。过几年再找个好婆家就行啦。
在我们农村，当时的情况是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很多都是小学读完都辍学回家种地，能读到初中毕业的很少，更不要说高中和大学了。我在读高中的时候，老家的几个小学同学都已经结婚，有的还当了妈妈。
在我读高二的时候，学校对家庭困难的学生开展扶贫资助活动。记得那次刚开学不久，早晨第一节课，班主任走上讲台，她好像比平时严肃许多。当她说到给家庭困难的学生减免学费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什么。因为我的好强和自尊心，从来没有在同学们面前说过家庭情况。可就在那一天，在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时候，老师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讲出她了解到的我的家庭故事，还说到我的父亲、以及我从小失去母亲的来龙去脉‧‧‧‧‧‧同学们听到这些，惊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那一刻我蒙了。仿佛自己多年的伪装瞬间被撕了下来，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衣服一样，我趴在桌子上再也不想抬头。
27
我知道，老师当时是出于好心，她想帮助我，想借助我的故事来教育同学们刻苦学习，珍惜自己的学习生活，同时也是希望同学们都来帮助我。后面老师又讲了什么，我全然不知，一直等到下课，几个平时玩的最要好的同学围过来，她们帮我擦干眼泪，陪我走出教室。从那时起，一直到高三结束，学校减免了我所有的学杂费，但我好像再也没有从前那样开心了。
在2001年的夏天，我终于迎来高考。同学们都在谈论着报考哪一所学校？报考哪一个专业？而我想的却是快点结束我的高中学习生涯，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在大家面前，我像一个透明人一样，我真的有些支撑不住了。
那年八月，我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那是一所很不错的学校，就在省会城市哈尔滨。我抚摸着那录取通知书，一遍遍地读着学校的招生简章和校园介绍，我是多么想去上学啊。可是那惊人的学费让我望而却步，一个学期要五六千块啊。我知道只要我说去，父亲就算砸锅卖铁都会让我去的，可每每看到父亲那瘦弱的身影，那已经被沧桑压弯的后背，还有那粗糙的双手‧‧‧‧‧‧我多少次想张口说要去上学，可总也张不开口。
28
经过一个月的心里徘徊，我最终决定放弃上大学。那时候弟弟也已经上高中，虽然我渴望去上大学，可良心告诉我，我不能再去给我辛苦的父亲增加沉重的经济压力。
在一个黄昏落日下，我撕毁那本红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告诉父亲，因为我发挥不好，只考了一个二本，就算去上了学，以后工作也难找，所以想出去打工。那时候家里没有网络，连个电话都没有。因为我家住在大坝上，更是消息闭塞。加上父亲不识字，他知道我从来都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所以父亲当时并不知道我在这件事上对他说了慌。
九月开学后，我的老师和同学都以为我去上学了，父亲才从别人口中知道我已经考上大学的事，但那时我已经去了遥远的北京，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家里的经济屈指可数，父亲心里明白我的选择，所以直到后来，在一起谈话中，父亲还会为这件事觉得愧对于我。我走上社会以后，因为没有大学文凭，也是吃了很多苦，但时至今日，我依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这也算是我为父亲做过的最能尽孝的一件事吧。
29
我选择去北京打工，是因为姑姑家的表姐在北京。当年父亲逃荒去东北之后，姑姑没多久就生病去世，表姐后来也投奔到北京的亲戚家，在北京结婚生子。
读初中的时候，我开始和表姐有了通信联系。高中时，表姐偶尔还会打学校的电话，通过我了解一些家里的情况。在高考之前，我也跟表姐说过想要去北京的想法，表姐也很支持。就在我跟父亲说了要去北京打工没几天，和表姐在北京同一个市场做生意的老乡回来了。说是老乡，其实离我们家也有将近百里，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回老家办事，表姐就托他把我带去北京。
当那个哥哥出现在我家的时候，说时间紧迫，当时就要我收拾行李，他已经买好从哈尔滨到北京的火车票。父亲正在田里干活，听到我要出门打工，就赶紧回来。我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拿，就这样离开家，父亲一直把我送到前面的村子。我心里明白，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父亲离开家了，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自从读中学懂事以后，我从来没有在父亲面前流过泪，那次是父亲第一次看到他长大的女儿在他面前哭了，也是后来唯一的一次。
30
父亲不善于表达，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刻，父亲依然强忍着泪水。他拍拍我的肩膀说，都是大姑娘了，去北京以后给家里打个电话，别哭了，让人家笑话。就这样我坐上老乡雇的摩托车，临走时，我还特意回头看一眼家的方向——大坝旁的那两间小房子，它静静地立在一望无际的田地中。地里的庄稼正在茁壮生长，那处独有的房子显得很孤单，但却坚强的存在着。
表姐的家在北京的丰台区。她和姐夫在丰台一个很大的市场里做蔬菜批发生意。姐姐的生意做的很大，她和姐夫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从山东老家雇了三个姑娘帮她卖菜。我都叫她们姐姐，她们很淳朴，干起活来特别卖力。同在异乡，我和这些姐姐们很快成为好朋友。对于表姐，我倒是有一种敬畏感。
31
表姐做事干脆利落，又有经济头脑，没多久我就发现，表姐的客户多是来自丰台区的很多大饭店，还有一些机关单位的食堂，至少有上百家。那时候还没有普及电脑，表姐用一个很大的本子，把这些客户每天采购的菜记下来，然后算好价钱，等月底一次结账。
每天的天还没亮，大家就开始给所有的客户配菜。几个人要一直忙到中午，才能把所有的客户要的蔬菜配送完。短暂的休息之后，客户又把下午需要的菜发在表姐和姐夫的传呼机上，大家又继续忙碌，一直到很晚才能回家。到北京来，表姐原本是想让我帮忙卖菜的，没想到我一个在贫穷山村长大的姑娘，居然什么力气活都干不了。
表姐只好让她的朋友帮我找新的工作，没过多久终于有消息。表姐的一个朋友，在当地一个大学的后勤部，她那里的一个管理员因家里有事辞职了，正好需要有一个人接替她的工作。
32
国庆节后，北京秋意正浓，表姐特意去商场给我买了一件漂亮的外套，亲自把我送到工作的地方——北京市海淀区坡上村。这所学校在北京国际关系学院斜对面，是隶属国家重要机关的一所独立备案的成人高等院校。踏入这所学校的大门，我被眼前的优美环境震惊了。很多学生骑着自行车从我们的身旁经过。表姐的朋友说，这都是去各个教室上课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多么渺小，如果不来北京，一辈子也能见到如此高雅的大学环境。
我们就被带到一个偏静的院子，这里是学校后勤人员的办公区。我依次去见了负责后勤处的三位领导，我分配的工作是负责一栋宿舍的学生管理。那栋宿舍楼上下两层，学生都是女生，大约有一百多人。
我每天负责登记人员，放学后的开关灯，以及打扫教室等，都是一些杂碎小事。我是当时这所学校里最年轻的宿管员。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最值得回忆。
33
因为管理的都是女生，我很快就与她们打成一片。大家就像朋友一样相处，有的学员甚至比我还要大几岁，她们还时不时的给我送来一些书看。在这所学校一年的时间里，我读了大量的书籍。有一些专家的讲座课，她们也会拉着我一起去听。这种生活开拓了我的眼界，让我真切感受到大学生活的美好。
第二年的秋季开学后，领导把我调到湖对岸的学区管理一个法律系的男生宿舍。我的办公室也即是宿舍。在楼区进门处的第一个房间，后面就是学生宿舍。当我穿上工作服，开始工作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同学们的惊喜、好奇。论年龄，他们都比我大。论学历，都比我高。论生活阅历，我更是井底之蛙。我每天除了工作就是躲到自己的那间屋子里看书。这些男同学们却故意找各种理由接近我，渐渐地大家都熟悉了。
34
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扫他们学习过的那间大教室。每天，我总能发现一个男生，在我宿舍门旁的花坛边看书。他中等身材，穿着格衬衫蓝色的牛仔裤，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窄框的眼镜，看着很斯文。我在想，这个男生真爱学习。因为认识，因为每天早晨第一个就能见到他，自然就聊的多一些，也渐渐熟悉起来。
有一天早晨，我拉开窗帘，突然发现窗台上有一束玫瑰花。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闻到它的芳香，好香啊。我想肯定是哪个男生要送给女朋友，忘在我的窗台上。也没有多想，就径直去教室打扫卫生。等我回来的时候，他竟然问我花收到了没有？我说是你买的呀，要送给你女朋友吗？他说对呀，就是送给你的！做我的女朋友，你同意吗？他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一下子措手不及。我一时愣在那里手无足措，支支吾吾地走开了。
35
从那天开始，我躲着他。知道他要下课了，我就逃到同事那里。他看我不在，会把他的书和随身听都放在我的窗台上。那段时间，我也犹豫过，也想和他好好谈一场恋爱，可是一想到自己只是一个打工的，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农村姑娘，就好像两条永远不能相交的平行线，我胆怯了。
冬天来了，湖面开始结冰。我早晨依然去打扫那间大教室，一进门我呆住了，他居然正在帮我扫地。我赶紧上去夺过他手中的扫把。他扶了扶眼镜，认真地对我说，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因为你没有上大学，我不介意，我觉得你阳光、热情，我相信你。我帮你扫地，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们是平等的，你要多一点自信，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他如此真切的话语让我心动，我也憧憬美好生活。可是父亲的教导又在耳旁响起，我还是毅然拒绝了他。
36
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很快被其他同学知道。她们互相谈论，闹得沸沸扬扬，最终我被叫到领导办公室，写了检讨书。表姐知道后，又给我的父亲打电话。父亲却一直维护我，他说姑娘大了，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如果她喜欢，我同意。父亲的话让表姐很生气，她对我很失望。后来，我买了一张招聘报纸，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然后给领导递交辞职书，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所学校。
经过一年多的学习和历练，我已经不再是刚离开家门的那个黄毛丫头，我变得成熟许多，懂得规划自己的人生。在一张报纸的缝隙中，我看到一则招聘广告：一家茶馆在招聘茶艺员。我赶紧去应聘。真是幸运，因为马上要过年，不好招人，经理当即让我留下来上班。
那是一个台湾人新开的功夫茶馆，在长安街旁边。到馆里喝茶的都是精英人士。茶艺员负责按照规矩给客人泡茶蓄水，等客人走了，再把卫生打扫干净。
37
茶馆老板是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士，他把普遍花白的头发梳理成一个辫子，相对粗糙的脸上戴着一副近视镜，俨然一副文艺大师的模样。
老板自己喜欢喝茶，更喜欢研究茶文化。他经常说，喝茶、品茶、懂茶的人通常品味较高，在社会上更受欢迎，更容易成功。但成功的路不是一帆风顺的。招待茶客，要学会察言观色，从客人的言谈举止中，判断他的口感特点以及消费能力，精准推荐更适合他的茶叶。老板的这一招果真精明，前来喝茶的墨客绅士们都要面子，面对我们恰到好处的游说和奉承，普遍中招，茶馆生意红红火火。
我们茶馆六名茶艺员，分成两个班，每天站在茶馆门口内侧迎宾。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长安街的对边，一幢幢高大的建筑耸立云霄，街面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和行色匆匆的人群，北京城繁华又典雅。
38
北京却没有一片属于我的空间，我渺无人踪，就像大海里的一粒沙子。茶馆老板在后面小区给我们租了一间地下室当做宿舍。宿舍里终日不见阳光，白天也全靠灯光照明。
地下室很大，狭窄的过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房间，住着形形色色的打工者。排风扇二十四小时轰鸣，孩子的哭闹声，妇女们的吵架声，灌满我的耳朵。休息的时候，我裹着被子，捂住耳朵，躺在床上也辗转难眠。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后，我的后背上长满小疙瘩，奇痒无比，我决定从茶馆辞职。
我又回到租住的小屋，倍感前途渺茫。最亲近的表姐离我而去，我真正成了无依无靠的流浪者。在茶馆上班，我经济来源有限，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我从来没有对父亲说过，我不能让远在家乡的父亲再为我操心。
正当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做什么的时候，北京爆发了“非典”疫情。当时盛传的可以防治“非典”的白醋和板蓝根，被抢购脱销。很多地区采取封锁隔离措施，较多的人们选择离京躲避。
39
我躲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不敢出门。每天就靠两块钱的馒头和一瓶老干妈，还有黄瓜、西红柿等简单食品充饥。辞了工作，我身上只有不足一千块钱，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无助和孤独占据我的内心。我给父亲打电话，父亲焦急地催促我赶紧回家。原本一肚子的委屈和苦衷想向父亲诉说，话到嘴边，我却对父亲说，我会照顾好自己，让他不要担心。
熬到七月后，疫情得到控制，古老的北京城慢慢又恢复往日的生机。虽然已是夏天，人们出行还是戴着厚厚的口罩。我开始出门找工作，连续几天都是无功而返。
有一天黄昏，我坐上公交车准备回家。路线很长，我坐在座位上迷茫地看着窗外，突然，前面一位男士的手机响了，他接电话的内容是，公司急需几名会展销售员，要他帮忙寻找。他在电话里跟对方说，时间太紧他只能尽量。这种场合，如果换作以往，我绝对不会与他搭讪，可那时，我已经走投无路。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走到他面前，当着全车乘客的面说，您正要招聘，我可以吗？
40
我的唐突把他吓了一跳，他很快平静地看看我说，可以啊，但职位要求大本以上学历，相关专业一年以上经验，姑娘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是学的什么专业呢？我一听他这样说，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头慢慢低了下来。
他看出我的无奈，没有再问下去。一路上跟我讲了很多鼓励的话，他告诉我他是一家公司的人力培训经理，负责是给公司培训和招聘人员。他虽然帮不了我，但要我不要灰心。说我形象不差，又有勇气，可以去应聘一些销售类的工作，再慢慢提升自己。
他要提前下车了，临走时送给我一张卡片，他说让我拿着这张卡片去应聘。我仔细看了一下，那是一张人才招聘会的入场券。
第二天，我就在这场招聘会上找到了工作。他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他的善举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轨迹。如果没有他的鼓励和指点，我也许还会在北京的街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时至今日，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我却永远铭记着：他是我北漂岁月中最温暖的一抹阳光。
41
《怀念父亲》（三）
作者：崔华，黑龙江人。东北师范大学成人教育专科学历。因家庭贫困，高中毕业后打工。后远嫁安徽滁州。2003年成为滁州琅琊山景区讲解员，导游。2018年取得研学实践教育师证。现为滁州华耀教育信息咨询有限公司法人、总经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