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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方來為她插一束花

从北方来为她插一束花

 

    

 

 

 

     每年他来的时候总伴随着雨水。而她每年寄给他的信件总是重复着这样的主题,有关她居住的弄堂,两旁的砖房如此紧密相依。窗口搭出的晾衣绳上,衣物不断在风中摆动。她在这弄堂两旁的某个窗口中养了一只猫一起过活。有关于弄堂里的晴天越来越少。有时候抬起头来,翻飞的衣角间她很难分辨天空的颜色。他在一间充满潮湿气体的小房子里读这些信,不远处是火车站,彻夜传来尖锐的汽笛声。夜间他握着这些信入睡,潮气浸润了信纸,字迹逐渐变得模糊。每次阅读这些信都会发现又有很多字无法辨认了。他便开始越发想念她。
  

      在某些北方所特有的干燥寒冷的夜晚里,他在房间里对着几个个头很小的饱满的西红柿,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发呆。而不远处的车站每隔一段时间必定传来的汽笛声令他心烦意乱,于是他匆匆收掇起行李。赶去那个南方的狭小弄堂,带着那个小房间里挥之不去的潮湿气体,带着一直绵延到北方天空边际的漫长云翳。他裹紧了大衣,拿上他黑色的雨伞和行李包走到街上。北方城市的街道上,夜雾孤零零地悬浮在空中。破旧的售票大厅卧在火车站那摇摇欲坠的几个大字下面,睡眼朦胧的售票员阿姨把找回的脏兮兮的零钱和票一起递给他。

 

  无论哪里的火车站的安检措施总是一样的,懒洋洋的铁道警察守在安检仪旁边,示意你把行李全部放上输送带,等待它们从安检仪的另一边被吐出来。在等待行李的那几秒钟里他再次听到汽笛的声响,然后那一瞬间突然被拉伸开来:他看见滚动的显示屏里跳过的字幕说他要搭乘的那班去向南方城市的列车已经开始剪票,看见通往车站二楼的电梯上一个中年妇女正费力地稳住行李并且拽住她跳上跳下的孩子,看见车站里的空气中雾气正若有若无地从外面的街道渗透进来。他看见那个无精打采的警察,正昂着头训斥着一个点头哈腰的男人。警察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没有任何声音,但他的确听见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警察说。他登上南去的列车后仍然想着这句话。这节车厢并不是很拥挤,主照明灯熄掉以后,乘客们都已经逐渐睡去。他拿出她写的信来,把微润的信纸在手指间反复摩搓。暗淡的灯光下字迹更加难辨。在列车的轻微晃动中他想起他和她一起度过的每个冬天,以往的每个冬天。南方城市的弄堂里雨水淋漓不尽,他们在房里的小炉子里生火驱走寒气。不远处的码头上传来渡轮的汽笛声,与列车的汽笛截然不同的声响。他便把她拥入怀中,跟她讲起北方城市的夜晚,他居住的小屋透过冰凉的雾气所看见的火车站的巨大站牌。他的房间里也有一个与她这里相似的小炉子,但是北方冬日的暖气供应很足,所以那个小炉子几乎从没有被使用过,边角上已是锈迹斑斑。她有时会问起他是怎么读她的信,他却只是笑,而没有提起信纸上被不断晕染开的那些字迹。

 

  他离开的时候她从来不去送别,尽管那些日子无一例外的总是晴天。她站在窗口抱着她的花猫在飞舞着的衣物间看他离开。他总会转过头来望向这个窗口,留给她一个笑容。阳光时不时地打在他脸上,投下温和的阴影。有一次他离开时,她告诉他这弄堂里的一个传说。说这条弄堂里一直有某个古老的影子在雨夜游荡着。很多等待着夜归家人的人不留心认错,对着那影子喊出了自己等待的人的名字,便会永远跟到那影子背后,和他一起流落在雨夜的弄堂。当时他笑一笑,刮刮她的鼻子,他说那你一定不要认错了。而她也只是笑。她没有说她不想他再走。

 

  列车到达南方城市是傍晚时分。他刚好梳理完过往冬日的回忆,将信纸一一折好放回信封。每年他来的时候总伴随着雨水,并不是南方的淅沥小雨,而是他从北方带来的倾盆大雨。他独自撑伞,他的黑色雨伞,走出火车站。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抱着一束硕大的白色花朵淋雨走来,在他面前停下却不说话。他问,十块钱可好?女孩子仍是不说话,只把花递给他,接过他的十块钱便转身跑开。雨势越来越大,地上已逐渐积水。他捧着花,躲到了路边店面的屋檐下。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南方城市突如其来的雨水,所以他丝毫没有着急。他打量起那束白色的花。花瓣厚实,有淡淡的香味。

 

  入夜的时候雨小了,来到那个弄堂口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弄堂里晾晒的衣物仍是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月光,仿佛从没有人将它们取下,却没有拦住光秃秃的树木被雨水冲刷下的最后几片枯叶。走在弄堂里,脚下尽是那些被雨水浸透的枯叶的松软质感。他来到她住的阁楼,踩过那些吱噶作响的木质楼梯,掏出钥匙来打开房门。房里开着灯。这里仍是她的房间,他们的房间。小炉子里生着温暖的火,肥胖的花猫躺在炉子旁爱理不理地看了他一眼。像她信里写的那样,楼上的一次漏水把天花板脏污成斑驳的锈色,她新买来的花瓶静静地摆在书桌上,里面不置一物。

 

  可是她已经不见了。
  他将行李拖到屋内放好,把花轻靠在墙角,坐到小炉子旁他以往总会拥她入怀的那张摇椅上,寻找起她的蛛丝马迹。花猫的食盘里仍有未吃完的食物,炉火里的木炭像是刚刚才添加过,狭小温暖的房间纤尘不染。他开始怀疑怕黑的她可会在这样的雨夜外出,开始想象是否她在窗边将那个游荡的影子当作是他喊出了名字。他有些不肯定如果他曾经拿出那些字迹模糊的信给她看然后告诉她自己怎样在北方的夜里握着这些湿润的信纸里入眠,她现在会不会在这里。雨声在窗外沉重又微弱了好几次。

 

  天明的时候他想起来,每次他离开的时候她总是副无所谓的表情,抱着花猫站在那个窗口。有几次他突然希望她开口叫他不要走,虽然他并不肯定自己是否真的会留下。一线晨光慢慢从外面悬挂着的衣物缝隙里爬进房间,是个晴天。在微亮的天色里他取出怀里的信纸,一张张在小炉子里化成赤白的灰烬。他突然知道他应该再一次离开了,她已经不在这里,而他也将不再回来。只是这房间仍会属于他和她,一如今天他看到的一般。完好无损地存在到某个时候。走的时候他把那束还倚在墙角的花拿起来插到了花瓶里,放上水仔细打理好。洁白的花瓣上攀附着几滴雨水或是露珠。

 

  他从北方的城市最后一次归来,只为了给她插上一束清冷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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