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旧事》

文/ 水彩画画家吴源

万泉河源自五指山，自西向东，蜿蜒近千里，一路曲折，一路奔波。抵达龙江，邂逅南望岭，于是，舒缓了下来，仿佛洋洋洒洒的宏文长句在这画了个逗号，又像是一个匆忙的赶路人，在这请了个安，作了个揖，又匆匆离去。
龙江三面环山，一面傍水，位置偏僻。小镇就坐落在龙江中部，南望岭下，万泉河边，就两条街，呈“T”字形铺开。平稳方正，直来直去。虽然略感局促。倒也有点简约之美。略带龙江人的性格。
“T”字有三头，乃小镇的三个出口，一头直通马五岭，一头连接南望桥，一头紧挨南望岭。龙江街道两旁的楼房瓦房，或大或小，或高或低，或土或洋，沿着万泉河、南望沟，依岸而建。椰树槟榔参差而长，杂木横生，乡村农舍点缀其间。不甚规整，但见协调，仿佛现实版的《清明上河图》。沿街两旁邮局米铺日杂百货书店文具咖啡小食店，磨刀打铁洗头理发店应有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青山绿水绕小镇，远远看去，颇具风韵。到了夏季，在街口茶店闲坐，山风徐来，一杯清茶在手，让人神情怡然。
小镇原有不少老店、老字号，大多数店老却连个名号招牌都没有，也没啥装修，更谈不上有富丽堂皇。货物铺陈，排比整齐有序就好。店号有国营、有私营，有的店老板伙计一人担，开门营业关门休息，随性而为，长期累月，有些积蓄有点实力保持低调，颇具龙江人的性格。
龙江小镇两头堵，不好发展。改革开放后，有点能耐的就往外奔，自谋其福。余下的龙江人做做食食，随遇而安，平时除了清晨吃茶买菜，有钱有闲行街的人并不多，热闹不起来。懒懒散散，安安静静，昏昏欲睡的样子。行街的就那么一些人，多半周边村民和小镇闲杂人员及退休养老的公家人或归隐乡间南洋客或是仿制南洋客，都熟识，不认识的陌生人在这逛上几回也就都认识了，想躲都躲不过，彼此不点头问安都不好意思。
过去公路交通不发达，主要靠水路，路通财通。龙江占尽一时地利，曾成为龙江阳江石壁一带物流、人流的集散地。
那时，龙江小镇就这么安静昏睡着，每月到了一号、十五号发市日，这个小镇仿佛才苏醒过来，像喝醉酒一般，换了个模样。其时木船，木排来了，帆船，火船来了，货船客船来了，牛车汽车拖拉机来了，肩挑手提的都来了，真可谓百商云集，人气鼎盛，热闹非凡，一派兴旺。定安补锅的，石壁、会山的山珍野味；烟塘猪仔，温泉的锄头刀铁；博鳌、龙滚的海鲜咸鱼；东太、南俸的陆客特产…，光怪陆离，琳琅满目。
龙江人好面子，讲“色水”。当时人穷，一套“的确凉”衣裤平时不舍得穿，除了春节，也就一号、十五号行市或走亲戚派上用场。乡村人没有涂胭脂，抹口红的习惯，把脸面冲洗干净，把头发打理清爽就不错了。一号、十五号的龙江街，乡亲们打扮整齐，衣着光鲜，也算一道亮丽的风景。闲行的，访亲会友的，购物卖货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显得十分拥挤。小镇是市场，也是大舞台。青年哥，龙江妹有了展示装逼的好机会。小街也是乡村信息交流的分享地，逸闻趣事，时令行情，人情世故。东家长西家短，整个小街乡间邻里，内亲外戚，“侬侬我我”，充溢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乡土亲情。
龙江小镇，腩包出名。行街是形式，吃茶吃包才是内容。当时的包子皮薄馅厚，皮有多层，每层薄如信纸，一层连着一层，重重叠叠，透着温润的油花。剥到最后一层就是馅，是腩包的精华所在，包馅有五花肉，冬瓜糖，鸡蛋，还有许多讲不出名堂的调料配料等。刚出炉的腩包，白花花，圆溜溜，热乎乎，人见人爱，一口咬下去，满嘴热气，满嘴流油，两颊飘香，配上一杯咖啡或奶茶，这早餐就已经相当奢侈了。要是有家人，有亲友共享共叙，幸福的感觉就不止一点点了。“为啥腩包有那么大的诱惑”问村人，答曰“当时饥荒肚子饿”，此乃实话，俺信也。问漂洋过海见过世面的南洋番客，答曰“龙江水好，煮包香，冲咖啡甜”。此话有分量，叹服啊！
对大多乡亲而言，腩包只有发市日才有机会享用它，此外，就等孩子满月，男婚女嫁，造房升梁，祭祖拜佛等等重大活动时刻了。腩包在那场合，就不仅仅是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而更像一种圣物、尤物，寄托着一份希望，抒发一份情怀，寓意一种梦想——谁不希盼小日子过得像这个腩包，实实在在，甜甜蜜蜜，富得流油？！
发市日，吃茶吃包是享受，发市也是乡亲们当老板的日子。家养的鸡、鹅、鸭；自留地的韭菜、茄子、豆角；山坡上采摘的石榴，荔枝，大苨；亲手编的竹筐、篮子、扫把等等，能换钱的都拿来了，多余的物件在市面上一转，就能变成油盐酱醋牙膏针头线脑带回去。龙江人当老板也简单，找个屋檐下，树荫处，或有熟人的地方当街一站，就开始做起买卖了。龙江人不兴吆喝，陪货物静静地站着，或与熟人聊天，或自个人发呆，等买主过来就是了。有不甘寂寞的，叫熟人照看，尽管一个人去逛街喝茶去。买卖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龙江人“大方”，讨价还价非常简单快速，也就一、二个回合就成交。有时看到两人当街推推搡搡，吵吵嚷嚷，那可能不是买卖纠纷吵架，而是一方想多给几个银子，另一方死活推辞。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买卖的都是农家小物、俗物，但事关自个脸面，事关芸芸众生，龙江人是十分看重的，马虎不得。小砣称是再三调校才带上街，货物是仔细精选，好上加好的。记得小时，母亲卖黑豆，之前在家晒过，筛过，一粒一粒的经过她的双手检过，察过。反反复复，容不得有一粒砂子和残次品。在龙江，贩卖假货，以次充好，缺斤少两，“吃称星”可不是闹着玩的。龙江地方小，一传十，十传百，自个人名声、“色水”就败了。
龙江之水日夜流，清澈纯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旧时的龙江人不乏外出发大财，当大官，成大器的。更多的龙江人，守望故土，作风老派本分，如龙江之水内敛温润，灵秀纯正，此乃多受外地人敬重的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