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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轶君:伊朗年轻人都想成为阿巴斯,但最火爆的还是好莱坞片



文 | 周轶君


两年前去伊朗,朋友介绍一个年轻人作我的翻译。他叫米夏,有一份领薪水的工作,无意外地,工作之余梦想成为电影导演。

伊朗年轻人都想成为阿巴斯,”米夏说伊朗人真的热爱电影,爱极了。他自己却并非阿巴斯的铁粉——大概因为曾在米兰留学的原因,他总是显出见过世面、不随主流鹤立鸡群的样子。当然也还因为,伊朗电影不止有阿巴斯,好电影好导演层出不穷,如因《一次别离》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阿斯哈·法哈蒂(2015年还有火遍寰宇的贾·纳帕西《伊朗的士笑看人生》)。


▲ 资料图:《伊朗的士笑看人生》中文海报


米夏对自己的过去并不隐晦:从德黑兰到米兰,他换过三个专业:采矿工程、工业设计、传媒设计,每个都没能念完。在石油公司做工程师的父亲,威胁要切断经济来源,所以他必须返回伊朗。电影是他新的尝试,也是最后的坚持。他在德黑兰上一个私人导演课程,每周一次。

迄今为止唯一的作品,是在一个免费视频网站上,发表了一段7分28秒的旅行短片,题目是“Fly there,stay”(飞去那里,住下来)。他的老师这样评价:“里面缺少hero(主角)。”成条片里看不见人。

像米夏这样孤傲的人,从米兰回来之后,从哪里才能看到最新的小众电影?“街上,”他说,“大众小众都有的,流水线拷贝私人定制全都有。”

经他指点,我和一个女性朋友上街转悠采风。朋友在当地居住多年,坚信到处都有,一定容易碰上。

街边居民楼屋檐下,凹进去的门洞里,站着一个小伙子,两只手抱在胸前,眼神空空望向前方。我和朋友走过的时候,扫了我们一眼。擦肩而过,在我回头的瞬间,他的右手从左臂下抽出,手里光碟一闪,又迅速塞回。我拉住女伴转回去,小伙瞬时笑容满面,一把光碟塞进我们手里,“稍等——”他跑进看不见的角落,回来时多了一麻袋光碟。这时,旁边两个蹲在地上的路人甲乙,也好像被吹了一口气似的,忽然活了,不知从哪里变出自己的光碟麻袋。

最新最热门的好莱坞片,应有尽有。我帮朋友选了几张,自己留下一张《华尔街之狼》,封面上莱昂纳多高高举起红酒杯,波斯文写着:“高清、配字幕。”

小伙子阿富辛,19岁,平均每天能卖出五十张碟,赚十来个美元。他抱怨盗版影碟业竞争激烈:“你看这扇门里头就有三个。”伊朗人对电影的口味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女生喜欢言情片,男生爱看动作片。正说着,两个戴头巾的女生走进屋檐下,左挑右选。

盗版业服务周到,甚至可以“点播”,小众电影价格会高一些。阿富辛说,这几年卖得最好的,是《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成套成套卖疯了。挑光碟的女生不愿跟陌生人讲话,听到这里却“吃吃”笑起来。伊朗政府禁播的《斯巴达300勇士》(丑化波斯历史)、《逃离德黑兰》(丑化伊朗人民),一时间需求大增。“因为禁了,很多人想看看怎么回事。”

近来阿富辛自己中意的片子是好莱坞言情片《安全避风港》(Safe Haven)(2013年的电影,我去伊朗的时候是2014年)。塑料封套背后,一对男女在碧海蓝天下拥吻。“我喜欢美国,年轻人可以自由恋爱,但伊朗没有‘safe haven’。”阿富辛有些得意地提到,自己有“好几个女朋友,不过最近都断了”,他一心赚钱准备报考人类学。


▲ 资料图:《Safe Haven》海报


伊朗的“性禁忌”常跟“西方文化渗透”联系在一起。伊朗已故的最高精神领袖霍梅尼曾说:“公共场合男女混杂,是外国人的阴谋,用来瓦解穆斯林青年的意志。”“外国”很多时候单指美国。

后来有机会见到德黑兰大学北美研究所成员、国际关系系主任马兰迪博士——曾经生活在美国,现在经常用美式英语,在国际媒体上为伊朗政府辩护。我问他怎么看,伊朗政府逢美必反,但实际上德黑兰到处都可以买到美国光碟,年轻人喜欢美国文化。“不,你看到的只是个别情况,你说的不是主流。”他说,“我们并不是‘反美主义’,而是反对一种文化霸权。”我想他也应该去街上转转了。

米夏虽然不是“大片”的粉丝,但他相信今天伊朗人对好莱坞盗版碟的热衷,是因为那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户。我们的另一个长居美国的伊朗朋友说,每次回国,德黑兰朋友们点名要的是“真的星巴克纸杯、原装可口可乐”。当地有卖仿制的星巴克马克杯,被当作高档工艺品摆在黑丝绒软垫上展出。伊朗可口可乐,来自1979年美国人落跑时留下的配方和工厂。今天的伊朗人想触摸“原装”的世界。

米夏还讲过一个好笑又令人伤心的故事:他在意大利的时候,接待过父亲的同事和他的儿子。这对伊朗父子每天都点名要吃麦当劳。“我劝他们意大利菜好吃,但他们只想吃麦当劳。”一次去乡村,没有麦当劳,不得不吃了一回当地餐。伊朗父子承认非常美味,可是第二天回到城里,他们又要求吃麦当劳。”米夏很生气,当真实世界摊开在眼前,伊朗老乡竟执着寻找臆想中的那一个。他们对那个世界的想象相当狭隘,缩小到美国,缩小到美国流行文化,缩小到芝士汉堡。


▲ 资料图:麦当劳成了美国文化的代表


米夏记得,1979年伊斯兰革命、整个国家闭关锁国之后,真正把伊朗人和世界拉近的是卫星电视。几乎每个家庭都花不多的钱(一百美元左右),“违法”装了卫星电视。法不责众,当局似乎放弃了追查。

按照他的说法,伊朗人本来艺术天分高,阿巴斯虽然在国内受到限制,但国际声望令他成为年轻人偶像,带动学电影电视热潮。“不过今天,谁能拍电影电视,特权仍掌握在革命卫队手中。”经过一家杂货店,他指着一张海报说,这是眼下最火的电视连续剧,拍了好几季,内容是消防员的故事,导演兼出品人来自革命卫队(注:伊朗国家武装部队)。

而伊朗电影在伊斯兰革命之后,曾出现过短暂回暖。1997年改革派总统哈塔米上任之初,气象一新。他缓和报禁,热烈讨论妇女权益、法治与宽容。街上的头巾有了颜色,款式越戴越松。电影人重新开始活跃。米夏记得当时有部电影,男主人公扇了女主人公一个耳光,电影院里有人轻声喊起来:“啊,他们碰到了!”那很可能是革命之后,伊朗电影史上第一次出现两性接触。

哈塔米的政治改革未能成功,在保守派压力、支持者失望之中下台。米夏记得自己最后一次亲眼看见哈塔米讲演,他对朝自己发出嘘声的年轻学生们说:“之后的伊朗总统只会更糟……”


▲ 资料图:伊朗街头


离开伊朗后,我曾电邮米夏,告诉他我在写他的故事,希望核实几个细节。过了好几个月,才收到回复。原来,他辞去了翻译工作,专心学习电影,很长时间没上网。他说,给点时间,有hero(英雄、主角)的新片一定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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