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明明知道,冬天的芷溪不会有太多成片的芷草,但我还是固执地寻找、询问:芷草,这么好听的名字,她是怎样的一种草?
听说,芷溪这个村落,因古时村边溪流两岸长满芷草而得名。对于一个学中文的人来说,自然,我对芷草很容易产生浓厚的兴致:遥想两千多年前的屈原时代,那些风姿楚楚的岸芷汀兰,黄了绿,绿了黄,但那幽草的芬芳,却因三闾大夫忠贞的吟唱,至今仍流光溢彩。“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我在这些诗句里逗留了许久,想起小时候到深山溪沟里采挖野山兰的情景,那里深藏着清澈的溪水,遍布着经水洗涤一新的簇簇花草,此时,我的眼前竟似乎山泉叮咚、山花烂漫了。我痴痴地想,芷兮芷溪,这可爱的芷草,是不是如我当年见过的那一棵棵长叶飘拂的兰科植物?
心里念着这一棵幽香的芷草,我在隆冬时节拜访芷溪村。这一天正是圣诞,在西方的节日里品尝中国传统文化大餐,别有一番情致。霜风阵阵,我的心却热着,整个上午,在这享有“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的土地上,被文化的土壤包围熏陶。这美丽的“芷草之溪”,她以一座小型的山村面貌而藏着这般深厚的文化底蕴,我是着实震惊的。
素有“连城南大门”之称的庙前镇芷溪村,是一个客家万人古村落,人呼“千烟之家”,这个名称让我想象着千烟燃起、万家灯火的气势与温馨。从高处俯瞰,这里的座座古宗祠和“九厅十八井”屋脊相连、飞檐翘角,青砖黑瓦无不透着古建筑的文化精髓;远望去,村庄为修竹茂林掩映,一如唐人的诗句“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沿村庄大道走,我到了有名的“黄家宗祠”,门前半月型的池塘构造玲珑精致,惜乎无水;吸引我的却是门前一对大石狮,照例的一公一母,母狮护卫下的幼狮显然和别处不同,这一只小狮不是被踩在母狮脚下,而是以撒娇待抱的姿态正面扑入母亲怀里,好一幅舐犊情深的动人画面。遗憾我总不习惯带上相机,只好请同行文友为我拍下这珍贵的镜头。我想,铸立在这儿的生动深情的、完全人性化的石狮母子,不也是芷溪最温情的文化见证么?
我惊奇于这儿的客家古民居之多广、之精致。仿佛只步行了几米,见一家门楼上书写着“大夫第”,才转身离开几步,另一处又见“大夫第”,到底有几家这样宏伟气派的大夫第,我没留心去数。问是何原因,一个山乡的村庄竟能从明清时期起就涌现如此多的大夫第?文友兼导游芷溪人黄茂藩老师告诉我,芷溪明清时期商业发达,繁荣达到鼎盛,特别是清康熙时期,至潮州的航运开通后,一方面芷溪当地拱桥店、凉棚街、十字街等街道兴建起来,另一方面外出经商的人也逐渐多起来,物质丰富了,经济繁华了,芷溪人崇尚文化的步履也就坚实了,结构精巧、文化内涵丰厚的“大夫第”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应时而生。
正是如此。经济繁荣与文化繁荣是孪生兄弟,就像眼前,是经济的蓬勃发展,才有了芷溪村更加生机盎然的文化大观,才有了今天成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的光辉和荣耀。基于此,我们是该感谢今天这个时代的。
走进芷溪村,座座深宅古院,人文蔚起,据说,这些都源于客家人慎终追远、敬祖睦宗的传统美德。当地人说“千斤门楼四两屋”,客家人认为,门楼是一幢房屋的门面,体现着主人的身份,特别重视门楼的建造。这些大宅院的门楼虽经风雨剥蚀,却依旧雄伟壮观,那些横书于门楼上的字依旧苍劲醒目,人文凸现,让人沉吟良久。在宏大的杨姓渔溪公祠,导游介绍,牌楼上的繁体“南离辉映”四字为清代著名书法家何绍基所书,每字均缺少一笔,为什么?因为,该建筑与北京故宫为同一坐向,民间建筑与皇家建筑相同是一大忌,为此,特于大门石牌楼名称上做文章,这样设计的目的在于求得制化。我恍然大悟,这确是更为高深的文化内涵了。似此,芷溪村的传统文化印迹随处可见。
我们到了回家采风的女作家杨晓勤婆家喝茶小憩。看得出,她夫家祖上是富庶一族,仍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家屋楼前竟然有月池和假山!几个文友忍不住站在如此别致的屋前风景区合影留念。我只顾着感叹,却又忘了询问这月池和假山后面可蕴藏着什么故事,为什么农村百姓家庭也想到建造这样一处只有风景区才多见的景致呢?当然有一点我是不必问的,只有雅适之人才能如许把山水文化引入宅第来供奉着;风生水起的日子从此亦可见一斑。
众人在屋里津津有味地吃着小时常见的农村特产“兰花根”。此刻,我又惦起芷草来了。之前,我行走在环绕着古民居墙下汩汩而流的水圳旁,赞叹之余,忆起了一样绕城而流的丽江和凤凰的水,忆起了沈从文先生关于芷草的文字描写。我用本地话问行走在田间的当地妇女:“这儿溪里还有芷草吗?芷草是不是像野山兰那样的草啊?”她回答说:“不识得哩,现在是冷天,草都被霜打死了,春天来就可能有。”
唉,“外则尽物,内则尽志;听于无声,视于无形。”看来,我徘徊在一家古民居内抄下的这幅对联,似乎回答了我什么。芷草,她是听于无声、视于无形的吗?
我于是向往着春天。那是怎样的画面?溪边两岸芷草郁郁青青,民宅四周芷香芳菲幽幽;花灯十里,山光如岚。
“兰芷溢香处,人步画图中。”到那时,我一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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