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志·
方未艾（右四）、梁山丁（右二）、陈隄（右三）等人在萧军（左四）北京家中
我的父亲陈隄在20世纪30年代作为哈尔滨地下党领导下的文学青年，曾有幸在左翼文人聚会的场所“牵牛坊”初识了秘密从事抗日活动的萧军、萧红夫妇。继之，在地下党员、左翼作家唐景阳的带领下，他专门拜访了位于商市街的“二萧”住所。父亲与萧军既是脾气相投的辽宁乡亲，更是政治上的同路人，从此他们保持了终生的友谊。
20世纪90年代初，一次我回家，正赶上一家电视台要拍摄电视连续剧《萧红》，编剧、导演和演员到家采访我父亲。借着父亲意犹未尽的兴头，我问了几个问题，他也谈了谈自己的印象。父亲说：
萧红一米六左右的个子，大眼睛、双眼皮，人很白净。因为清贫，平时不怎么打扮，但不化妆的萧红即便放到现在也是很出众的。真实的萧红要比照片上的漂亮不少。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通常不太吱声，习惯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眨着大眼睛听别人的高谈阔论，这点与争强好胜的萧军正好相反。但如果谁认为萧红是个小鸟依人的淑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她是个双面性格的人，生性其实是极其追求自由的……
萧红有时喜欢微笑着，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异性，不停地发问她感兴趣的话题，以至于曾让不少异性想入非非，社会上也滋生了所谓“萧红不守妇道”的传闻。这种“妇道”自然有着来自当时社会对妇女权益的歧视成分，萧红也绝不是行为放荡的人。她一直希望找到真爱，来弥补从小就缺失的家庭温情。
萧红的另一面，还是生活中的巧手、多面手。萧红的中学美术教师曾回忆，萧红在校时就展露出了突出常人的美术天赋。地下党员金剑啸筹办天马广告社时，萧红曾多次前去打下手。据说萧红的长篇小说《马伯乐》的装帧设计，她自己也曾参与其中。可惜的是，究竟哪幅设计画作出自她的手笔已经无法考证了。萧红这种能写又善画的特长，在当时的中国作家中是少有的。
有人说萧红只长于写作不善于家务，其实也是大谬。我和唐景阳第一次登门商市街“二萧”住所谈心，赶上饭口，就是萧红做的饭。当时做的什么菜想不起来了，但萧红的油饼烙得一点都不输于专业面点师，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还记忆犹新。还有文章里谈到萧红善于裁剪，也可能和她长于美术、立体感强、触类旁通有关吧。总之，萧红就是黑土地走出的一个大才女。
聪慧、漂亮、多才的萧红，情感生活却是极其不幸的。
1938年的一天，萧红向外出归来的萧军提出了离婚要求，并说她爱上了作家端木蕻良。萧红的这一要求是当着许多文化人的面提出的，一时之间，萧军既震惊又很下不来台，但有着大男子主义脾气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答应了，而且声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后来在《北京晚报》上看到一篇回忆文章中提到，失去萧红以后的萧军一度相当痛苦，在兰州街头手持一个酒瓶，如醉如痴地且唱且行且哭……
20世纪80年代，萧军被黑龙江大学中文系请到哈尔滨做讲座。故地重游，他去了当年救出萧红的道外东兴顺旅馆、“二萧”生活过的商市街、左翼作家聚会的“牵牛坊”、1934年他与萧红最后撤离哈尔滨前所在的天马广告社……一路上，萧军沉思少语，表情极为痛苦、凝重。
记得我曾去萧军下榻的花园村宾馆看他，打开门就闻到一屋子烟味。他呆立于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服务员私下对我说：“快劝劝这老爷子吧，他在没人的时候，就是这样长时间站着，烟抽得太甚了。”我知道，他这是又想起萧红了……
萧红跟端木蕻良生活得幸福吗？端木蕻良和萧红都是充满文学才气的著名作家，但他们在思想深处却难以“比翼齐飞”。这也或者应验了萧红临终前的哀叹：“所有的不幸，只因为我是女人。”
就在萧军重返哈尔滨后不久，端木蕻良也应邀赴哈，在时任黑龙江省作协副主席关沫南的陪同下，踏访了呼兰萧红故居。当解说员介绍到萧红当年诞生的大火炕时，早已泪眼朦胧的端木蕻良终于不顾一切地扑向这铺大炕，长久地放声大哭。是思念、是委屈、是自责、是悔恨……一杯相思的苦酒有多苦，只有他知道。 （摘自《纵横》2023年第6期）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