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华商报报道，陕西榆林一待产孕妇从楼上坠下身亡，一尸两命。此案引发了很躲讨论。目前，此事件暂时真相未明，但它无疑再次提醒了我们：生产是一件多么不寻常的事情。
生孩子能有多痛？人们常常用“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来搪塞。然而事实上，每个亲历过生产的女人、乃至一个女人的每一次生产，她们的感受都千差万别。至于究竟有多痛，恐怕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对此果壳网主笔、刚刚当了妈妈的游识猷，有一些经历想和大家分享。
文/游识猷
有种说法是“生孩子虽痛，但没有一个女人曾因生孩子痛死”。我对此持怀疑的态度。比方说吧，疼痛会影响内分泌系统让一堆激素比如肾上腺素升高，而肾上腺素升高是可能影响心律的。当某个人因为剧烈疼痛而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死亡记录里可能只会留下干巴巴的“因心脏病猝死”，但其实ta就是活生生痛死的啊……
总而言之，怀着这样的忧虑，我在刚发现怀孕时就开始跟老公叮嘱一件事——强烈要求无痛分娩。接下来我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念叨一次，一直念叨到我入院后，我老公信心满满地回来说：“我已经签了字表示愿意自费，要求无痛分娩了。你就放心吧放心吧放心吧……”
然后在两个多月前，就到了生的时候。
真。特。么。的。超。级。痛。啊。连绵不绝一望无际的痛。触景生情辗转反侧的痛。全神贯注无暇他顾的痛。
护士会劝你吃东西，因为“不吃怎么有力气生”。然而一转头就听到护士又在劝另一床嗷嗷叫着“不生了我要剖”的人说，“你刚吃了东西啊，要空腹六小时以上才能打麻药剖腹产的”。于是吃东西变得好像一个陷阱，一个踏进去就要六小时内再痛也不能剖的陷阱，而且确实也痛得一口都吃不下——最后我靠一小瓶可乐提供的糖分和水分撑过了那痛得要命的九小时。
能撑下来全靠着一个信念——医生说撑到开三指就可以上镇痛了。
好不容易在医生检查时听到了“已经开了三指”这样仙乐一般的宣言，立刻在疼痛间隙气若游丝地跟医生说，“医生我要上无痛。”
“啊，你确定要吗？有些人用起来效果不好的……”
“我确定！非常确定！！！”
“如果上了的话，就直接扣自费1200了，不管是几分钟还是几小时都要这么多钱喔。”
“我明白！！赶快给我上无痛吧！！！”
然后我就一脸黑人问号地看着医生拿来了一个电击治疗仪（？？？），医生娴熟地扭开机器，接上电极，贴了两块在我的手上，又贴了一大块在我的腰上。
震惊到失语的我这时终于找回了语言能力。我说，“啊？麻药呢？”
“麻药对小孩不好啊。”
我真的超想反驳但是那时候又开始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在心里哀叫“哪里不好啊？谁说不好啊？等我生完了我们讨论一下相关文献啊……”
然而医生并没有听到我的心声，她直接就走了……走了……而我不但继续痛得要命，还加上了被电击的酥麻感，和“我就为了这么个玩意付了1200元？”的心痛感……以及挣扎着思考“所以我到底要不要继续被电呢可是钱都付了好像电也很吃亏不电也很吃亏”……又及“其实1200元已经是沉没成本了在决策时理论上是不该把沉没成本再纳入考量的但在这么痛的时候真的很难保持理性啊嗷嗷嗷”……
总之，我想对厦门XXXX医院说：
在分娩时使用镇痛药镇静剂吸入剂局部麻醉区域性神经阻滞是非常有效（←这里就不需要citation了吧）且受循证医学支持的做法。
经皮神经电刺激（TENS）则属于“证据不足，不足以判断这种分娩镇痛技术是否真能起效”。
作为一家通过JCI认证的医院，理论上应该是要以病人为中心的呀……希望未来你们能给产妇提供【有麻药的分娩镇痛】这个选项。虽然住院过程中其他方面都十分愉快，也顺利地生了出来，但如果我有选择的机会，在电击仪跟麻药之间，我永远都会选麻药的……
如果说我之前关于“无痛分娩”的经历算是令人“啼笑皆非”的话，那么近日榆林产妇生产过程中跳楼身亡的事，就是一出彻底的惨剧了。
直到今日，提到当时的“无痛”的经历，我的内心依然只有一个字——屮艸芔茻。
在国内生孩子，最操蛋的一件事就是，家属有话语权，医院（及后面的卫生部医保局）有话语权，但是生孩子的产妇本人常常实际上没有多少话语权。
家属可以拒绝剖腹产————不，也不是拒绝，而是“看看还能不能坚持一下，没准坚持一下就生出来了”。这么做的理由很多：
想省钱，
希望不影响后续生育，
意识不到拒绝后可能产生的后果，
认为顺产对产妇和宝宝更好，
家属不会痛。
医院可以拒绝剖腹产——不，也不是拒绝，而是“看看还能不能坚持一下，没准坚持一下就生出来了”。这么做的理由也很多：
剖宫产率是医院考核指标之一，如果超出了某个范围，主管部门会找医院麻烦，而医院会找医生麻烦比如直接扣工资扣奖金，
顺产的产妇比剖腹产的产妇出院快。住院天数是医院考核指标之一，如果超出了某个范围，卫生部卫计委医保局会找医院麻烦，而医院会找医生麻烦比如直接扣工资扣奖金。
剖腹产需要麻醉师，医院可能人手不够。
总之，大家都有充分的理由叫产妇坚持一下。而需要忍痛坚持的产妇自己，没有什么决定权。痛得要命这种事，不算充分理由。
你知道最绝望的是什么吗？除了疼痛本身，还有人无法决定自己的身体和命运的那种无助感。
是，中国的剖宫产率很高，国外的剖宫产率低。是，剖宫产确实有短期长期风险，在没有医学指征时，剖宫产也确实不能给母婴带来什么好处。
然而但是however，主管部门你也不能光看一个剖宫产率啊！你怎么不看看国外的无痛分娩率？怎么不看看国外平均每千人有多少护士助产士？医生增加了吗？麻醉师增加了吗？床位增加了吗？光招呼人生头胎生二胎，配套的公共服务跟上了吗？降低剖宫产率是好事，但好事也有花钱费事的地方。总不能到了该医保出钱的时候就捂紧钱包，一毛不拔地要求降低剖宫产率，靠什么？就靠叫产妇“坚持一下”？
国家《爱婴医院复核标准(2014版)》问医院，“近3年非医学需要剖宫产率是否实现逐年降低”。
深圳说，“每年的妇幼工作年度考核指标中，对全市近90家助产机构剖宫产率进行横向评比，计入考核成绩，减少非医学需要的剖宫产率，提高自然分娩率；此外，在优生优育的宣传教育中，对自然分娩的优点进行宣传，特别是有二孩意向的夫妇，更是宣传的重点目标人群。在各种措施的努力推动下，我市的剖宫产率逐年下降。”
合肥市说，“科学合理控制剖宫产率与并发症率，向……全年剖宫产率、并发症发生率均在协议规定范围内重点医院提出表彰”。
吉林省白山市说，“剖宫产率控制得力，连续4年剖宫产率控制在50%以内，控制水平位居全省前列。”
……
而WHO怎么说呢？
“应该不遗余力地提供有必要的剖宫产服务，而不是致力于使剖宫产率控制在某个特定水平。”
1.Tennant, F. (2013). The physiologic effects of pain on the endocrine system. Pain and therapy, 2(2), 75.
2.Jones L, Othman M, Dowswell T, Alfirevic Z, Gates S, Newburn M, Jordan S, Lavender T, Neilson JP. Pain management for women in labour: an overview of systematic reviews. Cochrane Database of Systematic Reviews 2012, Issue 3. Art. No.: CD009234. DOI: 10.1002/14651858.CD009234.pub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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