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特辑 . 大海上的爱情

不知道为了什么，每次看到燕鸥在天与海之间飞舞，心情就会很好。

清明节一过，燕鸥们就从东南亚甚至更南边飞抵福建沿海，在各个岛屿或者滨海荒地上准备繁育后代，最常见的有三种：个头最小的是黄嘴的白额燕鸥，洁白如雪飘逸如仙的黑枕燕鸥个头居中，而翅展最长的褐翅燕鸥则以空中矫健的飞行姿态著称。

大海比天空更蓝，是因为大海更加深沉；近岸的海水薄薄的，于是呈现出琉璃绿，或者是更加浅的春草色；只有浪花是永恒又刹那的雪，不分昼夜拍打着金黄色的花岗岩岸礁，有时候温柔，如一位正在哄孩子入睡的母亲，有时候又狂怒，像暴怒中反复责骂孽子的老父亲。

自从学会游泳，我便无法站在岸边让自己置身大海之外去欣赏这一切，定要奔向前去，彻底投入海的怀抱里方才觉得过瘾。每当此时，那些燕鸥就在我的头顶飞过，发出尖利的嘶鸣，仿佛在与我一同游戏，又似乎在嘲笑我游泳的速度永远都跟不上它们的翅膀。

海水里总有一些小鱼会被我惊扰到，纷纷跳出水面，燕鸥们随即收翅俯冲下来，在我的身边以闪电般的速度叼起某一只不走运的鱼儿，然后奋力扑打着翅膀重新冲向蓝天，长长的尾羽拖过海面，将水花甩到我的脸上。

最喜欢这么干的是白额燕鸥，它也是最不畏惧人类的燕鸥，有时候潮水刚刚褪去，它们就在沙滩上似闲庭漫步，以至于嘴尖上的小黑斑肉眼可见。

五月初的海滩是浪漫的，海浪的节奏敲打出一曲爱的罗曼司，白额燕鸥的雄鸟总是怯生生又很大胆地试图去靠近雌鸟，可还没成功，浪头便扑了过来，赶紧一起急急飞起，再落在潮水打不到的地方；潮水后撤，它们便一起逐浪前行，周而往复。

在这个过程中，雄鸟会一次次突破雌鸟的心理防御距离，除了卖力展示自己的身姿吸引雌鸟留在身边，这时候，一条作为礼物的小鱼儿是很难被拒绝的。就这样，两只鸟儿越来越靠近，终于在某一次，雄鸟获得了某种暗示与许可，迫不及待地飞到了雌鸟的背上，用嘴尖啄住雌鸟额头的羽毛稳定身形，让它们的爱与浪花一同抵达了高潮。

此刻我站在崇武半岛的尽头，这里布满了花岗岩和玄武岩，尽管这都是地球上最致密坚硬的岩石，然而柔能克钢，它们还是败给了风与水，被一种抚慰的力量给雕塑成眼前的千姿百态，甚至被磨成了近乎球形，随时要滚落海中。对原本就来自海底隆起的岩石来说，这是可耻的失败还是幸福的回归？

海浪是塑造低处岩石的主力军，同时也在一个个坑凹里留下了来不及随潮水一同退却的生命。螃蟹，这个惯于横行霸道的家伙，此刻在水坑里动也不动——困境之中，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毫无往昔的神气可言。便宜我了，拿起相机拍个不亦乐乎。

在海浪够不着的地方，海风统管着一切，包括植物生长的方向。

没有谁可以对抗这千万年来始终强劲如斯的风，所有的一切都不得不低下头、俯下身。只有在背风处，植物们才能瞅准机会略向上生长一点，开出一朵朵倔强的花；有些在别处可以蓬勃生长的植物甚至变身成为垫状生长。

请记住，低矮与平庸不可等同，每一种植物都是高贵的，它们的花或许不大，也或许算不上美艳，可每一朵都熠熠生辉。在这些用尽全身力气绽放的花朵面前，那耀武扬威能让岩石成为齑粉的风，也不得不屈服，成为替它们开枝散叶贡献力量的传粉者。当然，或许风原本就乐意做爱的使者。谁知道呢？大自然总是充满了有趣的矛盾。

几座近岸的小岛上，上百只黑枕燕鸥逆风停歇在一起。海太大了，小岛的实际距离比看上去要远很多，我没法看清楚它们此刻的欢愉或者疲惫，但我至少可以与它们一起对这里呼啸而过的海风感同身受。

黑枕燕鸥似乎也是个矛盾体——除了从眼先一点点到脑后有一条黑色枕带，它所有的羽毛都洁白如雪。不过，黑枕燕鸥似乎又是中庸之道的信奉者，它总能让我想起古画里捻须吟诵、抚琴长啸的江湖隐士——它与人类的距离不远不近，尽管也会掠过近岸，但始终不肯在人类附近停歇；它的飞行姿势不像白额燕鸥那么灵动，也不像褐翅燕鸥那般刚健，而是飘逸。

当海风过于强劲的时候，黑枕燕鸥会选择雌伏静守；等风力稍稍孱弱一些，它们立刻振翅高飞，如一小片薄雾在海上飘过。风将它们的鸣叫声送入我的耳中，听，这就是遨游天海之际忍不住发出的酣畅淋漓之音，这里面有爱的呼唤和追寻，也有无法掩饰的欢愉和兴奋。五月的海边，自然里精彩，需要你靠近，再多一点点用心。

至于个头最大的褐翅燕鸥，它们在崇武半岛的数量很少，只能远远地看到海面上有它们桀骜不驯的背影。褐翅燕鸥的翅膀狭长有力，扇动的速度缓慢，你甚至可以感觉到它将风压在身下的力量。正是这股力量，托起它在海面上的流浪和放荡不羁的生活。

褐翅燕鸥拥有如离弦之箭一般直插水中的极佳捕鱼技能，可它的天性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狡黠，甚至偶尔会抢夺别人的战利品，只不过雌性褐翅燕鸥对夫君的这种行为并不以为耻，对送过来的“礼物”照样笑纳，在空中就大快朵颐。通常都是集群生活的褐翅燕鸥为什么在这里只有几只？也许，更远一些的外岛才是它们的大本营，只是我的目光已经陷在海平线上瑰丽的晚霞中无法自拔。

我喜欢看燕鸥在天与海之间飞舞，每次看见心情都会很好，不为什么，就是喜欢，就像，我每一次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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