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牛郎织女星

四十多年前的夏天很热，虽然没有现在热。现在很热反倒不觉得，因为总能找到有空调的地方躲躲。那时候的热是很难逃避的，唯一的救星就是蒲扇。到了最热的三伏天，鸡都不下蛋了，叫做“歇伏”。

小孩一般都会睡午觉，有条件的大人也睡。睡一小会儿就醒了，热醒的。午觉能睡到满身满头大汗，凉席都是湿的。睡完午觉那一刹那的幸福，来源于大汗被扇子扇得蒸发之后，带来的那种凉爽的惬意。

接下来的热就是持续性的了，扇子一直扇也挥之不去。知了就那么急促地叫着，叫得就像来不及喘气似的。

傍晚还有件烦心事是吃晚饭！就算家家都是清淡的凉拌菜，凉面什么的，也保证吃出一头汗。吃完晚饭太阳也快下山了，大人们会翘首往西边看；不是在欣赏晚霞，是在试图预报明天的天气。如果是“云吃火”，隔天可能下雨，如果是“火烧云”，明天肯定“热死人”。

接下来就是幸福的“乘凉儿”时间了，蛐蛐也开始叫了。

当时屋子里晚上基本不点灯，连喷“敌敌畏”都是摸着黑操作。喷“敌敌畏”前洗个热水澡，也是摸着黑儿。不点灯有几个好处，免得灯泡散热，省电，不招蚊子，洗澡、换衣服不会走光。

晚上乘凉儿分两种，马路上乘凉儿和院子里乘凉儿。

孩子们都喜欢马路上乘凉儿，因为总有其他的孩子们可以一起疯玩。年纪大的，往往喜欢捉堆儿胡侃。围个小圈，坐个马扎儿，天南海北地聊。年轻人喜欢在路灯底下打扑克，有时候一个路灯底下能开两拨儿甚至三拨儿，还能有不少人围观。借着昏暗的路灯，挥着膀子，喊着“俩二”，“对钩”，“毙了”，“炸了”，“进贡”。注意力集中，连蒲扇都扇得不那么勤了。

院子里乘凉基本上就是家庭为单位了，偶尔邻居也凑个热闹。

我家当时住两间西屋的平房。两间东屋住着小两口，三间北屋住着木匠一大家子。院子中间是个小天井，种了棵槐树，勉强称作微型“四合院”吧！那小院子算起来也就是一百平米多点儿，但我小时候觉得院子特别大，尤其是轮着我扫院子的时候。

东屋的小两口去父母家吃饭，一般乘凉儿的也就我们家和北屋一家。但两家的乘凉儿总是互不干扰。

唐爷爷特会挑西瓜，他买的西瓜总是又沙又甜。西瓜买来放在水缸里湃（音拔）着，湃到乘凉儿的时候西瓜就凉透了。水缸上渗出一层水汽，一滴一滴地悄悄地、缓缓地渗。屋里顶属水缸那儿凉快了。水缸里湃的西瓜不像现在冰箱里的那么冰牙，而是凉得恰到好处。那个凉度的西瓜口感最甜。

那个时候，天慢慢黑了可以看到满天星星，月亮没升上来的时候星星多，月亮升上来时星星少，月亮太亮的时候星星就几乎看不见了。

总记得一次看星星时唐奶奶讲的故事。

“一家爹妈死了，弟兄俩分家。老大能干，庄稼种的好；老二挺懒，只会放牛，大家都叫他牛郎。分家前牛郎去跟牛念叨，说不知道怎么分。牛就告诉他，分家的时候什么都别要，分我就行了，保证你能娶上媳妇“。我记得当时还问了一句，“牛怎么会说话呀”？唐奶奶说，“别打岔，好好听故事”。

“分家的时候问牛郎，想分点什么？牛郎说什么都不要，就要这头牛。老大问，房子、地都不要吗？你将来怎么娶媳妇呀？牛郎说，什么都不要，就要这头牛。老大当然高兴了，就分了牛给牛郎。牛郎是个媳妇迷，整天就想着娶媳妇。牛就领着牛郎上山上去了。山上有个大水池，仙女们常来洗澡。牛告诉牛郎，等仙女们洗澡的时候，你看谁漂亮就把谁的衣服抱走，抱着就走。那个仙女没衣裳光着屁股不能出来，就会央告你。你就说可以还给她衣裳，但是必须嫁给你。

后来牛郎看到一个仙女长的最好看，就偷了她的衣裳。这个仙女没办法只能嫁给他。她告诉牛郎她是天上的七仙女。牛郎和七仙女日子过得不错，生了一儿一女。

“七仙女的妈是王母娘娘，知道七仙女嫁了个凡人很生气，就让天兵天将来抓她。牛郎放牛回来正好看见媳妇被天兵天将抓走了，就把儿女一前一后放在担子里，挑着担子去追。天兵天将以为他追一会儿累了就不追了；没想到牛郎是个媳妇迷，离了媳妇过不了日子，就拼了命地追。天上的王母娘娘看见牛郎紧追不舍，就从头上拔下根儿簪子，这么一划，牛郎面前就出现了一条大河，牛郎怎样也过不了那条河。那条河就是‘银河’“。

唐奶奶说的时候，虚势从头上拔了一下，然后在空中一划。我记得我当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觉得冰冷冰冷的。

下面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了，我就不说了。而唐奶奶讲的前边这个版本就跟很多传说不一样了。

不管您的版本是怎样的，在我心里，唐奶奶讲的这个才是对的。

后来先有了电扇，又有了空调，似乎夏天也就不那么热了。不那么热的夏天也不用像四十多年前那样乘凉儿了。

晚上知了也叫，但是是喘好了气地、心平气和地叫。蛐蛐倒是越叫越响了。

2018年4月4日，飞檀香山纽航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