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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贾宝玉的“情不情”看袭人被误踢等事件

作者 I 潘学军 

曹雪芹在小说第一回中开宗明义,说自己在小说中是“大旨谈情”。对于“大旨谈情”的理解,历来不同的研究者多有歧义,尤其是关于“情”的内涵、界说及其体现的曹雪芹的思想性等问题,争议更大。但是,不管如何,多数研究者都没有否定曹雪芹以“情”作为题旨之一进行创作。在小说中写了形形色色的“情”,且用他特定的与传统道德观念不同的价值观,来表现他特有的“情”的观念。对此,除了一些研究者谈及外,有不少的脂批都谈及,如蒙古王本《石头记》第十九回中有一条脂批是这样说的:

这皆宝玉意中心中确实之念,非前勉强之词。所以谓今古未有之一人耳。听其囫囵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触之心,审其痴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见之人,亦是未见之文字。说不得贤,说不得愚,说不得不肖,说不得善,说不得恶,说不得正大光明,说不得混账恶赖,说不得聪明才俊,说不得庸俗,又说不得好色好淫,说不得情痴情种,恰恰只有一颦儿可对,令他人徒加评论,总未摸着他二人是何等脱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余阅此书,亦爱其文字耳,实亦不能评出此二人终是何等人物,后观情榜评曰:宝玉情不情,黛玉情情,此二评自在评痴之上,亦属囫囵不解,妙甚!

从脂批中得知,在曹雪芹八十回后的佚著中,末回有一“情榜”,与吴敬梓在《儒林外中》中的“幽榜”相似。所不同的是曹雪芹在“情榜”中是以特殊的考语作为“情”的特殊内涵,对人物进行定评的。如上列脂批中说贾宝玉是“情不情”,林黛玉是“情情”。

“情”的不同内涵体现着人物不同的品格。而这里所指的“品格”不再是传统价值观中的好与坏和对与错等内涵。构成它特殊的内涵已不是上列脂批中说到,“贤”、“愚”、“不肖”、“善”、“恶”、“正大光明”、“混帐恶赖”、“聪明才俊”、“庸俗平凡”、“好色好淫”等这些传统道德观念中评价人物的标准,而是被曹雪芹赋予了情的“内涵”,如说宝玉是“情不情”,黛玉是“情情”。

此外,还可从一些章回回目中看出曹雪芹有关“情”的特殊含义,如袭人或是“情贤”,平儿或是“情俏”,金钏或是“情烈”等等。对其他人物先放下不说,拙文现就贾宝玉的“情不情”,结合文本中贾宝玉误踢袭人等情节来阐述自己的浅见。

关于对“情不情”内涵的理解,历来多现歧见。

先来看文本中曹雪芹是如何写宝玉的。在第五回中写到警幻仙姑是这样说宝玉的: 

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诗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

警幻仙姑说宝玉天生成“一段痴情”,又说“淫虽一理,意则有别”。由此看来,曹雪芹所写的“情”具有倾向性,即与世俗中的“皮肤滥淫”的肉欲之情不同,说宝玉的“情”为“意淫”。这是把“情”与“淫”区别来对待的。

那么,研究者根据文本对贾宝玉的“情不情”是如何阐释的呢?

先来看脂砚斋的观点。在甲戌本《石头记》第八回中,脂砚斋是这样说的:

按警幻情榜讲,定语文系情不情,凡世间之无知无识,彼俱有一痴情去体贴。

从脂批可看出,脂砚斋把“情不情”理解为:宝玉对世界中所有“有识无识”的人和物都用“痴情”去体贴。

还是在甲戌本《石头记》第五回中,脂砚斋这样说:

按宝玉一生心性,只不过“体贴”二字,故曰“意淫”。

这里说的“体贴”不妨理解为关心、博爱、平等等等。这是脂批对“意淫”的理解。其表述与“情不情”不同,其意则同。

脂砚斋之后的不少研究者对“情不情”进行研究,今略举一二以述之。清代洪秋蕃在《<红楼梦>抉隐》中说:

盖淫这一字,匪惟色欲之称,举不善比淫。

洪氏大体能领悟警幻仙姑的“意淫”之义,即能把传统中的“肉欲滥淫”与警幻仙姑所说的“情”,在本质上区别开来。

之后的一些研究者,大体沿着文本中写到的“意淫”及上述研究者的观点进行讨论和深化。

总之,“意淫”与“情不情”的关系,两者表述不同,内涵却是同一的,都体现了作为“情种”的贾宝玉在“情”的表现上。既有“情情”的专一性,又有“情不情”的泛爱。“情不情”的另一种体现,就是“意淫”,即体贴,对有情之人、无情之人和物,都用一片痴情去关心、体贴。它还表现为“无情”的“情极”及“情毒”,当然这也并不是说贾宝玉真的是无情,而是多情到无法解脱而感到无限的痛苦之情,即脂批引汤显祖的诗所说的“无情无尽却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之意。

那么,对第三十回中写到的袭人被宝玉误踢的事件的阐释,不同的研究者各有异同。如果撇开“情不情”的观点来看这个问题,有的研究者解释为贾宝玉作为贵家公子,坏脾气,爱使性子,对下人的态度粗暴,显得无情狠心,体现其对待“女儿”的另一面。当然,这样的阐释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笔者以为如此阐释仅得其中一昧。不错,贾宝玉在日常生活中,其言行有其随意性,即《西江月》中所说的“行为偏僻性乖张”、“愚顽怕读文章”和王夫人对林黛玉所说宝玉是“有天无日”和“混世魔王”。但这仅是表层之义。这些说法都是用世俗中传统的价值观念来衡量宝玉的。

但是,如果用“情不情”的观点来看宝玉,则看出一个为“情”所忙、为“情”所苦的另一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宝玉形象。

其实,如果把宝玉踢袭人的事件,放在文本中来考察,就会发现曹雪芹为了写作这一情节,他是作了层层铺垫的。如果从宝玉的性格“情不情”来考察,应得出更符合文本的阐释。下面试浅析之。

在第三十回中,写到贾宝玉看到龄官画“蔷”,被雨淋而不自知,反而提醒龄官注意避雨。宝玉为“情”而忘其尊卑,忘其痛苦。等到回至怡红院还惦记着被雨淋的龄官,及至袭人开门时,他一时气急,用力踹了袭人一“窝心脚”。当他一看是袭人时,又后悔了知错了。由此可知,他踢袭人不是存心的。要考察此事件,应从与此事件相关的前后的事件来分析。

从第十九回写袭人劝宝玉,到第二十回写湘云出场,然后到第二十一回写宝玉早起,到黛玉房中看望黛玉和湘云,接着用湘云用过的洗脸水洗脸,又要吃胭脂被湘云阻止。这一幕被袭人发现,回来了宝玉与袭人怄气。宝玉气不过,为“情”所困,便拿起笔续庄。接下来,宝玉断簪发誓,与袭人重归于好。从这一系列故事情节来看,宝玉在黛玉与湘云等姐妹间周旋,又犯了爱红吃红的毛病。这是继袭人劝宝玉之后发生的事情。直至第二十二回写宝玉与黛玉、湘云怄气然后悟禅,都是为“情”所困而采取的非常之举。对此,在第二十二回中,有两条脂批颇能说明这个问题。

其一是:

源泉味甘,然后人争取之,自寻干涸也。亦如山木意,皆寓人智能聪明多知之害也。前前文无心云看《南华经》,不过袭人等恼时无聊之甚,偶以释闷耳,殊不知用于今日大解悟,大觉迷之功甚矣。市徒见此必云前日看的是《外篇·胠箧》,如何今日又知若许篇,然则彼只曾看《外篇》数语乎?想其理,自然默默看过几篇,适至《外篇》,故偶触其机,方续之也。若云只看了那几句便续,则宝玉彼时之心是有意续《庄子》,并非释闷时偶续之也。且更有见前所续则曰续的不通,更可笑矣!试思宝玉虽愚,岂有安心立意与庄叟争衡哉!且宝玉有生以来此身此心为诸女儿应酬不暇,眼前多少现有益之事尚无暇去作,岂忽然要分心于腐言糟粕之中哉?可知除闺阁之外,并无一事是宝玉立意作出来的。

大则天地阴阳,小则功名荣枯,以及吟篇琢句,皆是随分触情,偶得之不喜,失之不悲,若当作有心谬矣。只看大观园题咏之文,以算平生得意之句,得意之事矣,然亦总不见再吟一句,再题一事,据此可见矣。然后可知前夜是无心顺手拈了一本《庄子》在手,且酒兴醮醮,芳愁默默,顺手不计工拙,草草一续也。若使顺手拈一本近时鼓词,或如《钟无艳赴会》,其太子走国等草野风邪之传,必亦续之矣。观者试看此批,然后谓余不谬,所以可恨者彼夜却不曾拈了《山门》一出传奇。若使山门在案,彼时捻着,又不知于《寄生草》后续出何等超凡入圣大觉大悟诸语录来。

另一是:

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宝玉是多事所误,多事者,情之事也,非世事也。多情曰多事,亦宗庄笔而来,盖余亦偏矣。可笑!阿凤是机心所误,宝钗是博知所误,湘云是自爱所误,袭人是好胜所误,皆不能跳出庄叟言外,悲亦甚矣。再笔。

在第一条脂批中指出:宝玉续庄非真的是与庄子争衡,而是为“情”才续,为“女儿应酬不暇”,哪还有什么心情而玩弄这些笔墨闲文?第二条脂批指出:宝玉一生“为情之事”所误。这些都是一时之趣兴所致而作,随“情”来而来,随“情”去而去。不管是对袭人还是对黛玉、湘云等人,何尝恨得起?何尝斩断这条“毒龙”而自适其性?因“情”生恨,因“情”生爱,都因“情”多而不常,时喜时恨,喜恨无常,喜恨无心,这就是“情不情”的体现。

接下来的,在第二十七回中写到的宝玉与黛玉误解,黛玉葬花后两人互诉肺腑重归于好。在第二十九回中写宝玉与黛玉怄气、宝玉第二次“捽玉”,然后到第三十回中写到的宝玉登门请罪,两人重归于好。接着发生了宝钗“借扇双敲”,金钏因自己被逐等事。这些都使得宝玉闷闷不乐,为“情”而伤而哭,为“情”而喜而恨,发生误踢袭人之事就不奇怪了。这就是“情不情”。

在第三十一回中写到过端阳节,宝玉想到金钏被逐之事,看到宝钗等姐妹心情淡淡的,闷闷不乐。回来后,心存忧郁,晴雯不慎跌折扇子,引起宝玉与袭人、晴雯之间发生口角,黛玉来打趣,晴雯撕扇子与宝玉作乐,到第三十二回时写宝玉与黛玉互诉肺腑,第三十三回写宝玉受笞,之后至第八十回时,再也没有写到宝玉与包括黛玉在内的女儿生气怄气,他的“情不情”得到发展。由此看来,“情不情”既表现为对黛玉“情情”的专一,又表现了对众女儿的“情不情”,为众女儿的不幸,如晴雯被逐病死、司棋被逐和芳官等人出家而痛苦之“情”,还表现为他在“情”的道路上与世道相背而行,走得越来越远。

我们再回想这一幕:宝玉因晴雯跌折扇子而责晴雯,然后“口角”要撵晴雯,经袭人跪劝后,宝玉说:“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据此可知,宝玉责晴雯要撵晴雯并非恨晴雯,也并非为那一把“扇子”,而是为心中之“情”无法安置,才万分痛苦、困惑和无奈。误踢袭人与责骂晴雯,事异而理同:为“情”所喜为“情”所苦,为“情”所爱为“情”所恨,为“情”而乐为“情”而累。无奈中,最后抱“情”而遁,“悬崖撒手”。

从上述可知,不管是误踢袭人还是续庄悟禅,都表现为“情不情”的诸多情态。既有因情多而变得无常,又因“情”多而变得痛苦和“无情”。为“情”生爱,为“情”生恨,在“情”不自禁中生发出许多令常人想不到的言行。正如脂批所说的,没有什么事是宝玉有意作出来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宝玉就不成为宝玉了。诚然,脂批正说中了宝玉的要害之处。因此,如果说宝玉踢袭人是有意而为之,看来对宝玉的“情不情”的性格理解还不够深入和全面。

不揣己陋,聊献一说,以期高明赐教。

                           2018年2月18日凌晨痴红轩

                     2018年2月21日晚改于痴红轩

                 2018年8月25日上午再改于痴红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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