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I 李浩荣
吴王阖闾命干将铸剑,剑材取五山之精,合五金之英,择选日月同照大地之时,开火冶炼,三百童女从旁附祭炉神。怪异的是,三个月过去,炉火烘烘,风鼓橐橐,但金银不销,铁汁不下,丝毫没有进展。干将莫邪夫妇心急如焚,深惧吴王降罪,妻子莫邪更流出了眼泪,问干将:“铸剑化合神物,须以人气,当下,是否缺了人的催化?”干将回忆说:“先师昔日铸剑,也曾遇铜铁不熔,要他们夫妇跳入炉中,骨铄血灌,剑才造成。”莫邪闻之,献身入火,火带飘然,火舌灿灿,金光迸发,铁汁汨汨流出,遂成二剑。雄剑干将,雌剑莫邪。
干将莫邪,家传户晓,自东汉以来,版本甚众,而流传最广的,当推《搜神记》,写献剑复仇的故事。那天上课,张光裕教授讲的这段乃出自《吴越春秋》,两把青铜名剑,老师先问,何为“青铜”。前排的男生,悄声细答,是生锈了的铜。张教授哈哈大笑,竖指称赞,想象力丰富,但不对,后座的女生都笑成了一团。
“青铜是合金,”老师解释,“由纯铜加铅或加锡而成“”相比纯铜,青铜更硬,熔点更低,纯铜的熔点一千度,加铅后降至九百,加锡降至八百,“人身上有锡元素,所以,剑匠投炉,有科学的道理在背后。”那一节是金文的引入课。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上海博物馆马承源馆长游港,在上环摩罗街发现不少汉代的彩绘漆器,怀疑内陆有盗墓出土走私境外,临别前,托付香港的老朋友张光裕加紧留意古文物市场。果然,张光裕不久即留意到市面上有一批战国竹简,急电马馆长,并电传摹本过去,很快,上博即拍板,斥巨资购买。这批竹简就是日后震撼古文字学界的战国楚竹书,只差一步,便会被虎视眈眈的日本收藏家抢去。
“竹简送去上海前,”张教授回忆,“暂放在我家一段日子,我日夜捧读,发现简中有一部《周易》,当时,全世界尚不知道,这是现今最古老的《周易》本子。”
竹简千年不朽,全赖地下水的滋润,所以,出土后须时刻浸水,否则变形,研读时才取出,若平捏腰身,轻轻摇晃,两翼更会举翅齐飞,张教授说,这是测验竹简真伪的原始方法。
“马馆长过世后,”张教授闭目摇头,“我把重担卸下,不再为内陆的大学博物馆做鉴定了。”话虽如此,抱简拍门央求者还是络绎不绝,张光裕说,湖南大学的藏秦简,未入藏时,他曾经眼,当时布帛包裹,卷束完好,但不好代找买家,至入藏后,他再参观时,断竹折简,浮散水面,令他心疼不已。
对比上博楚简的迅速安藏,湖大秦简所受的折腾,实在令人唏嘘。古文字学的地下宫殿,长埋黄土,幽冥昏暗,多少古人多少学者终其一生挖掘,也摸索不着王陵的秘道,张光裕幸运,眼光又好,不但为学界打开石门,更点灯亮照壁画,让我们看到先秦的星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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