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黑瞎子

文/郭凤祥

冬天来了，我想起在北方茫茫林海中的一种凶猛的野兽——黑瞎子。

从小淘气的时候，大人们总会说“听话，要不把你喂黑瞎子！”也就是在那时，我知道了黑瞎子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凶神恶煞。

那时的冬天是漫长的，冬天的夜晚更是长得没边没沿。越是害怕黑瞎子，越是喜欢央求老人给讲黑瞎子的故事。

关于黑熊的故事多半是说黑熊的掌如何凶猛，能一下子把人的脸抓掉；它的屁股如何厉害，能把人坐死……

最有趣的是黑瞎子掰苞米。说的是黑瞎子喜欢吃苞米，它也会像人一样钻进苞米地掰苞米。掰下一个苞米就夹在腋下，然后再掰再夹，因为贪得无厌也因为黑瞎子笨拙，总也夹不住，一边掰一边掉，整个一片苞米地都被他揍他糟蹋光了，也只得到了一棒苞米。上学的时候，老师对那些丢三落四，前面学的后面忘了的学生总会说“黑瞎子掰苞米，掰一根丢一根”。

印象最深的的是黑瞎子报恩和复仇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男子上山打猎，放走了一只怀孕的黑瞎子。三年后的一个下雨天，黑瞎子突然闯进了村子。直奔那个男子家嗷嗷叫着，用嘴咬着男子的衣袖往外拖。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被吓呆了，纷纷站在雨中看着，不知道它想干什么。男子跟着黑瞎子向一处茂盛的山林里走，村里人也跟着走。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远处轰的一声巨响，借着闪电，他们看见了村子后面的山塌了，整个村子被埋在了废墟里。众人都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惊呆了，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只黑瞎子救了全村人的性命。

当人们回过神的时候，四周已经没有了黑熊的身影。

另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猎人上山打猎，没有打到黑熊却将黑熊的幼崽弄回来吃了。当天夜里，猎人一家正在酣睡，远处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低沉痛苦的吼声。老天爷！黑瞎子来了！一家人吓得紧紧抱在一起。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他的门被撞开并轰然倒地，一个巨大的黑影扑了进来。惊慌之中，猎人的枪响了，黑影踉跄着扭身跑了。从此，猎人的老婆精神失常了。

五十年前，在我的故乡低矮的茅草房子里，每当夜深的时候，都会从门上、窗户上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好像是黑瞎子进村了。当我们从极度的恐惧中醒悟过来的时候，才知道那是酷寒变成的怪兽在噬咬着门窗。用报纸和牛皮纸糊着的墙已经结了厚厚的白霜，白得有些刺眼，白得令人心惊胆战。我想起前几天小福子的爹和几个打猎的从山里猎获了一只黑瞎子，又想起听过的黑瞎子复仇的故事，更是害怕得要命。

那天的黄昏，正是山里人掌灯吃晚饭的时候，一片兴奋的吵嚷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远处一帮人相互簇拥着，抬回来一个猎物。人们都兴奋地奔走相告：“打着了！打着了……打着了一个黑瞎子，十来个人都抬不动……”

我终于在小福子家的外屋地的一张饭桌子上，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既像黑狗，又像黑猪。它的四只爪子被麻绳捆绑着，中间还有一根很粗的木头杠子。因为是黑天，点着煤油灯也看不太清楚，那个怪物原来就是黑瞎子。

如一阵风一样，一时间，小小的村落里，大人和孩子们都在传说着黑瞎子的故事。猎取这只黑瞎子的故事被街坊邻居演绎成了传奇，带有更多的神秘色彩，增加了我们的好奇心。即使是食物很短缺的那个时候，人们对于打猎奇遇的兴趣，远远超乎于食肉闻香，于是，我对于福子的爷（父亲）又多了几份敬畏。

大人们一边吸烟喝水，一边兴奋地讲述着打猎经过。左邻右舍的年长者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地插话问询。孩子们是没有资格聆听的，我们只有从小福子那里，站在当院的空地里，听着他从长辈们口中得来的故事，并经过他的添油加醋讲给我们听。讲到关键的地方，他竟然会卖起关子，故意停顿几下，不急着往下说，而是让谁谁谁替他完成抱柴火给锅底加火的任务。

他讲到三叔如何如何被一步一步逼近的黑瞎子吓得尿了裤子。刘高手如何一枪没打中，竟让黑匣子一巴掌打过来把棉袄里的棉花都掏了出来，幸亏他的老婆秋天絮棉袄时，多给他絮了一些旧棉花。黑瞎子直起身子一人多高，嗷嗷地怒吼着忽东忽西狂呼乱咬。还是他的爷（父亲）厉害，不慌不忙，趁着黑瞎子恶扑的当口，悄悄地绕到背后。黑瞎子似乎觉察到身后有动静，转头的一刹那，福子爷把枪管直插进黑瞎子的嘴里，猛扣扳机。只听得嗵的一声闷响，黑瞎子晃晃悠悠地，像棉花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我确定姥姥当时是吃了邻居福子娘送来的黑瞎子肉。姥姥说那肉一点也不好吃，像柴火一样。

猎获黑瞎子的事情过了不久，村子里就传出来小福子家的一头猪被黑瞎子咬死了。有的老人说，这一定是那个黑瞎子的伴儿来寻仇了。找不到仇人，就拿仇家的活物撒气。

福子爷（父亲）不信邪，拿起猎枪猫在牛圈里蹲守等，黑瞎子来寻仇。半夜里，雪地里传来卡卡的声响。一个黑影越来大，眼睛放出绿色的光，喘着粗气。福子爷（父亲）一下子慌了神，怀抱猎枪猛扣扳机，竟然炸了膛，炸断了胳膊，崩掉了下巴。黑瞎子在硝烟中，逃之夭夭，从此杳无踪迹。

后来，我了解到黑瞎子其实有很多好名字，如：亚洲黑熊、黑熊、狗熊、狗驼子……因为它的嗅觉和听觉很灵敏，顺风可闻到半公里以外的气味，能听到300步以外的脚步声，但视觉差，“黑瞎子”的名称就是这么来的。

在人类文明的世界里，我们或许会感到黑瞎子的称谓多少带有粗俗和轻慢，当然，这是当时的人们强行冠以的。不要因为它的黑就可以鄙视，不要以为它视觉不灵敏，就可以任意妄为……

真正应该鄙视的是人类的野蛮与荒唐。当自然界的万物生灵面对无情的杀戮与伤害仍然显示出视而不见的宽容忍耐，人类应该主动伸出双手拿出和解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