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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阅读《金瓶梅》(21)潘金莲的第一次危机

妻妾成群:潘金莲的战斗

(一)等待

潘金莲很早就有要自由支配自己身体的想法。后来她付诸行动,经过一番跌宕曲折,终于如愿以偿,嫁到了西门庆家里,成为西门庆的一个小老婆。

西门庆正是她理想中的男子,高大威猛,有男人气概。

但是,潘金莲嫁到西门庆家里以后,她面临一个新的生活危机,西门庆并不是只娶了她一个老婆,他还有正妻吴月娘、二房李娇儿、三房孟玉楼、四房孙雪娥,潘金莲是五房了,后来西门庆又娶了一个六房李瓶儿。

在这种情况下,潘金莲必须争宠,她希望西门庆能成为她专享的男子,她不能容忍西门庆有别的女子。

但西门庆在追逐女性的道路上永不停歇,在帮闲兄弟的鼓动之下又梳笼了李桂姐。李桂姐是书中妓女群像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同样的年轻美貌,同样的百伶百俐,同样的会弹琴会唱曲。当西门庆在家中看到在一起下棋的孟玉楼、潘金莲时,满心欢喜,说二人“好似一对儿粉头,也值百十两银子”。

在西门庆眼中,自己的妾与青楼妓女并无差别,都是以色事人,都是可以用银两来衡量身价的。

这么说西门庆也是人人平等的践行者,思想解放的先锋。

李桂姐除了色艺,妓女的其他特点,还有甜言蜜语,趋炎附势,爱钱爱钞,擅调情擅风月这些职业特色。

李桂姐是李娇儿的侄女,李娇儿听说西门庆要梳笼自家侄女,“如何不喜,连忙拿了一锭大元宝付与玳安,拿到院中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花攒锦簇,做三日,饮喜酒”。

李娇儿如此欢喜,当然是因为侄女找到了有钱大方的主子。两姑侄同侍一个,还欢天喜地,那时的社会风尚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后,每天流连在妓院中,有半个月不回家,家中的妇人们也很焦虑。

这时候的吴月娘还会管管西门庆的行踪,在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以后也就慢慢放弃了。

李家也自有对策,藏起了西门庆的衣帽,让他无法回家。潘金莲“每日和孟玉楼两个打扮粉妆玉琢,皓齿朱唇,无一日不走在大门首倚门而望,等到黄昏时分”。

孟玉楼这时候也算是新人,虽然她曾宣称男人有几个女人、在外眠花宿柳都很正常,但一个青春女子终日独守空闺,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这时候的她对西门庆还有期待,所以妆扮得美丽动人,等待着西门庆的归来。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的失望,她也在失望中渐渐冷淡了心思。

唯有潘金莲不甘心,倚门待人成了她最典型的形象。

一年过去了,又快到七月二十八日,也就是西门庆生日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潘金莲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重要转机。这次她希望也能以自己的柔情将西门庆从妓院中带回家,写了一首曲子让小厮玳安带给西门庆。曲词浅显,却也情真意切,她的思念、等待以及孤独都跃然纸上。

这封哀婉柔情的书信却被李桂姐抢了过去,很是气恼。而西门庆这样一个无心无肺的男人,为了讨好李桂姐,将书信一把扯了个稀烂,直骂潘金莲是“淫妇”,发狠回家要将她打个臭死。潘金莲的等待期盼也就全成了泡影。

潘金莲知道了李桂姐的所作所为,怒不可遏,道“十个九个院中淫妇,和你有甚情实?常言说的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此话又被李娇儿听了去,自此潘金莲与李娇儿也结了仇。

(二)危机

西门庆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潘金莲的敌人也在增加。自己不但不是那个男人唯一的女人,甚至也不是他最看重的那一个,潘金莲心中的挫败感可想而知。

至此,潘金莲与孟玉楼带过来的小厮琴童私通了。这事常被作为潘金莲是一个放荡妇人的证据,但我们还是要追问一下为什么这件事情会发生在这个时候?当潘金莲还是“武大家的”时候,门口绕来绕去都是浮浪子弟,潘金莲只是隔着帘子露着小脚挑逗着戏弄着男性的欲望,冷眼看着他们的丑态,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此后在等待西门庆的三个月里,同样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时西门庆仅一二十天不在家,她就与小厮鬼混了。

潘金莲与琴童有一个暧昧的过程,两个眉来眼去不是一天两天,但直到这天西门庆扯烂了她的情书,私通才真正开始,这不是仅仅用欲望强烈、寂寞难耐就可以解释的。

潘金莲是背负着人命血案嫁入西门家的,虽然她表现得很强悍,但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压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这一点:西门庆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她需要的是这个男人的保护,但这个男人嬉戏于花丛中,并不能给她安全感,反而带给她更多的挫败感。

极度的恐惧、不安以及失败感都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对于这样一个只能困守在西门家,生活只停留在最低层次的食色需求的女人来说,什么是最好的排解方式?只有通过身体的快感让压力与不安得到释放,让自己可以继续生活下去,所以说潘金莲此时与琴童私通,此后与陈经济偷情,甚至被逐出西门家后仍与王婆的儿子王潮儿鬼混,都不能仅仅用淫荡来解释,潘金莲是个实实在在的病人,一个严重的性依赖症患者。

潘金莲与琴童的偷情,很快被她的敌人们发现了,孙雪娥、李娇儿不会放弃利用这样的机会打击潘金莲,于是一齐去告诉吴月娘,而月娘再三不信,潘金莲讨好吴月娘的做法再次显示了它的效果,吴月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潘金莲采取了包庇的态度。

孙、李二人无奈,在西门庆回家后,直接去找西门庆告状,西门庆大怒,赶走了琴童,又将潘金莲剥光了跪在地上,要对她进行拷打,但西门庆的责问以及拿出来的证据都被潘金莲伶牙俐齿地应对过去了,并且说:“是那个不逢好死的嚼舌根的淫妇,嚼他那旺跳的身子!见你常时进奴这屋里来歇,他都气不愤,拿这有天没日头的事压枉奴。”

将自己的偷情事件变成了其他女人因为争风吃醋对自己的诬陷。

西门庆又找春梅对质,春梅说:“这个,爹,你好没的说!和娘成日唇不离腮,娘肯与那奴才?这个都是人气不愤俺娘儿们,作做出这样事来。”

潘金莲笼络春梅同样效果显著,让她成为了自己最坚定的同盟者。

这一事件对潘金莲来说最大的收获还是让孟玉楼站在了自己一边。

因为琴童是孟玉楼带来的小厮,如果潘金莲真的跟琴童偷情,她做主子的也难逃其咎,脸上无光,所以孟玉楼也站了出来帮助潘金莲讲话,对西门庆说:“你休枉了六姐心,六姐并无此事。都是日前和李娇儿、孙雪娥两个有言语,平白把我的小厮扎筏子。你不问个青红皂白,就把他屈了。你怪六姐,却不难为六姐了?我就替他赌个大誓。若果有此事,大姐姐有个不先说的?

孟玉楼与春梅、潘金莲的话如出一辙,认为此事都是潘金莲与李娇儿、孙雪娥不和,二人伺机报复。并且孟玉楼提出了一个更有力的证据,那就是吴月娘的态度,如果潘金莲真跟琴童有什么瓜葛,吴月娘岂会保持沉默?潘金莲进入西门家后的立身之道非常成功,为她化解了又一次危机。

私通事件就此了结,潘金莲与李娇儿、孙雪娥的仇恨却是越结越深了。

(三)战斗

西门庆生日这天,李桂姐也过来祝寿,临走时,月娘还送了她比甲儿、汗巾、花翠之类的礼物。对吴月娘来说,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正室的地位,所以当对西门庆的行为劝阻无效时,她选择了屈从,这里明知李桂姐是西门庆在外包养的妓女,却赠送礼物表示友好,很明显是在讨好西门庆。

此后妓女出入西门家可谓百无禁忌,一直发展到妓女拜吴月娘、李瓶儿为干娘的情形,西门家的混乱与吴月娘的纵容、不整肃门纪有着密切关系,女人间战争的一步步升级同样跟她脱不了干系。

李桂姐到西门家时,请潘金莲来见,“连使丫头请了两遍,金莲不出来,只说心中不好”。临走时,李桂姐又特意去拜见潘金莲,金莲却将大门紧闭,坚决不开,让李桂姐讨了个没趣。

潘金莲此举的确可泄一时之愤,但如书中所言“广行方便,为人何处不相逢?多结冤仇,路逢狭处难回避”,在女人群中生活,一个“忍”字尤为重要,而潘金莲总是图一时快活得罪了别人,这里她又得罪了李桂姐,敌人又增加了一个。

潘金莲通过激怒西门庆痛打孙雪娥检验了自己在西门庆心中的位置,也确立了自己在西门家中的地位。女人为难的总是女人,李桂姐很快就以同样的方法更为恶毒的手段对付了潘金莲,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西门庆去找李桂姐,女人先以娇弱哀婉之态博得男人的怜惜,然后又用激将法激起他对潘金莲的不满,让他剪下潘金莲的头发,证明自己是本司三院有名的好子弟。

西门庆回家后来到潘金莲房中,一句闲话也没有,就让妇人脱了衣服跪在地上,要取马鞭子鞭打,先对妇人进行一番心理折磨,然后借口要织网巾骗妇人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潘金莲关照:“你要做网巾,我就与你做。休要拿与淫妇,教他好压镇我。”西门庆也答应:“我不与人便了。”第二天转手就将头发交给了李桂姐,并且说道:“你看了还与我,他昨日为剪这头发,好不费难。吃我变了脸恼了,他才容我剪下这一柳子来。我哄他只说要做网巾顶线儿,径拿进来与你瞧,可见我不失信。”

有时候会觉得西门庆是一个特别单纯的男人,尤其是跟女人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有些傻气。

本来他是要向李桂姐炫耀他对家中女人的控制能力:“你还不知我手段!除了俺家房下,家中这几个老婆丫头,但打起来也不善,着紧二三十马鞭子还打不下来,好不好还把头发都剪了!”

李桂姐不会将潘金莲的头发还给西门庆,而是将它垫在鞋底下,每天践踏,以此来压镇潘金莲。在原始思维逻辑中,凡是从人体中分离出来的东西,如头发、指甲、血液、唾液之类,甚至人贴身穿戴的衣物,都寓含着原主人的“灵”。

李桂姐每天践踏潘金莲的头发,实际上是一种非常恶毒的巫术,以致潘金莲“觉意心中不快,每日房门不出,茶饭慵餐”,幸得刘婆子破法,才不致发生大问题。女人总是在与女人的斗争中寻找生活的乐趣生存的意义。

潘金莲以很强硬的姿态面对众妇人,以一张毒舌毫不留情地伤害着其他女人的自尊,于是她四面遇敌,像掉进了沼泽中,既然无法从沼泽中走出来,那就只能在里面窒息而死了。

中国明朝,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社会流通的增加,中外文化的交流,人们的思想都发生了变化。

过去儒家的道德观发展到宋朝,就出现了儒家理论的一个很重大的新的阶段,叫作理学,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的观点,认为人应该压抑一切欲望去服从天理。妇女尤其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和欲望。那个时代强调男尊女卑,一个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妇女永远要为男人牺牲自己,家里男人死了要守寡,做一个节烈妇人,去争取一个贞节牌坊。

这一套理论其实是反人性的,是不对的。所以,到了20世纪五四运动前后,鲁迅先生就写了《我之节烈观》,强烈地抨击对妇女合理情绪的压抑。明朝思想家李贽提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

所有潘金莲的行为也反应了那个时候人们思想行为的一个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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