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小娇娃初上舞台
壹
无论如何，我个人看来，私人阅读《金瓶梅》，都得从潘金莲说起，她既是《金瓶梅》的头号女主角，也是标签人物，甚至是一个符号的代名词，在中国的辞典里，潘金莲几乎可以等同于淫荡。
就像刘震云写的《我不是潘金莲》里写的那样，一个农村妇女可能没读过这本书，但绝对知道潘金莲是什么意思，因为别人把他比作潘金莲，就要上京城告状，因为这代表着一个人的名声，可能一辈子都洗刷不掉。中国几百年白话小说里，像潘金莲这样一个人名代表一类人的不多，也证明作者刻画十分到位。
在《金瓶梅》的前几回，从西门庆与潘金莲偷情，到与武大郎、武松的恩怨情仇，几乎和《水浒传》一模一样，因为《水浒传》是从话本改编而来，相当于八九十年代的评书，一切都要看听众的反响，就像今天的网文和短视频一样，前三秒一定要抓住人的眼球，所以《水浒传》的前几章也写得酣畅淋漓，十分吸引听众的注意力，《金瓶梅》几乎原封不动的搬抄过来，当然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明朝的时候没有什么版权，同时传播也不广泛，兰陵笑笑生并不想靠这门书成为大神，也不会靠这本书发财致富，就是写一本自己的见闻录，在小圈子传阅，所以借用《水浒传》的情节来引出《金瓶梅》，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和真实目的。
尽管人物出场引发自《水浒传》，但兰陵笑笑生对潘金莲的描述还是小有不同，哪怕故事人物情节几乎相同，但可能稍微调整几个字，就能看出兰陵笑笑生对潘金莲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贰
《水浒传》完全将潘金莲描绘出狠毒淫荡的一代荡妇，有些简单粗暴，有些脸谱化，而《金瓶梅》则将她写成更真实可信，更有生活气息，人性是复杂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金瓶梅》里的潘金莲是这样出场的： 这潘金莲却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排行六姐。因他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所以就叫金莲。他父亲死了，做娘的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常又教他读书写字。他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到十五岁的时节，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与玉莲同时进门。
在兰陵笑笑生的描述里，潘金莲自幼缠得一双好小脚，说明她小时候家境还可以，因为缠脚是需要白布的，在那个年代什么物资都很短缺，不像今天白布是最便宜的布料，缠脚的白布也可以缝件衣服了，不是所有的底层百姓都有机会缠脚的。
古人在欣赏三寸金莲时，除了追求变态的畸形美之外，是不是也想看看缠裹脚的女人有什么样的出身和家里是不是能维持基本的生存，而不是寻找一个粗鄙的野丫鬟。
可以想象，如果不是父亲早死，或许潘金莲会像所有那个时代平民子女一样顺利长大，嫁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生几个孩子，平淡无奇但可能幸福快乐的一生。但命运有时十分残酷，让人生不由己，她九岁父亲就死了，她娘无依无靠，不像今天可以出去打个工，谋个职业，也可以把金莲拉扯大。
不说在禁锢如一滩死水的明朝，就是今天倒退二三十年，一个守寡的妇女也很难养活子女。即使今天，一个女人单独养活孩子也很困难，前段时间安徽一女子，丈夫打牌赌博，弄得家徒四壁，自己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就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坠楼而亡，可以想见那是何等的绝望。
我们更不能强求四百多年前潘金莲的娘能想出什么办法，让她长大成人，她只是那时无数可怜守寡妇女中的一员，所以后来潘金莲嫁到西门庆家，对母亲一肚子怨气，不给钱花，出口伤人，只是她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还有年轻的资本，等人老珠黄的时候，面对几张吃饭的嘴可能也就无能为力了。
没有办法，潘妈妈只好把金莲卖到王招宣府上当乐妓，在王招宣府里，我们看到一个年轻伶俐努力上进的女子，通过学习不断提高身价。
我们知道古代讲“书中自有颜如玉”，其实那是针对男人来说的，知识改变命运也就这四十年在中国才成为现象。在古代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男人寥若星辰，大家可以想下范进中举还有孔乙己的惨状，就对读书改变命运可能就不抱幻想了，更不用说那时的女人。
叁
潘金莲学习的目的更多的是在主人面前有个好的身价，古代女人十五岁开始梳髻，也就是把头发盘起来，表示已经成年可以嫁人，而潘金莲十二三岁就盘头了，这表示她成熟得很早，身穿暴露身材曲线的紧身衣，装模作样的化起妆来。
这些动作在身为女仆来看，虽然有些做作和心机，但对一个孤身处于大户人家的女孩子来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颇值得同情。
但还没等潘金莲出嫁的时候，老板就死了，她做张做致的努力只不过在转卖给张大户的时候，给她母亲带去了稍高的筹码，被卖了三十两银子。
张大户的老婆本来还很疼惜她的，漂亮的女孩子对男人女人都有杀伤力。《金瓶梅》里写道：金莲学琵琶，玉莲学筝，这两个同房歇卧。主家婆余氏初时甚是抬举二人，与他金银首饰装束身子。后日不料白玉莲死了，止落下金莲一人，长成一十八岁，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张大户每要收他，只碍主家婆厉害，不得到手。一日主家婆邻家赴席不在，大户暗把金莲唤至房中，遂收用了。
女孩子长得漂亮，会惹人怜惜，女人长得漂亮，就会惹出麻烦，男人垂涎女人嫉妒，古今皆同，人性不是非黑即白，即使写余氏也不是上来就一副地主婆的嘴脸。
潘金莲长得太漂亮了，张大户趁着老婆参加酒席的空挡，就把她受用了，也就是两人上床了，不知道是张大户是诱惑还是强迫的，反正潘金莲是没有反抗的余地。
在今天老板要把秘书或佣人睡了，搞不好要弄成强制猥亵甚至强奸的，说不定还要坐牢，现代文明的法律都是保护女性优先。
但在明朝正好相反，奴婢是主人买来的，怎样使用官府管不着，就是出了人命也可以花银子摆平。周星驰主演的电影《九品芝麻官》对此有精彩的描述。
被受用的女佣地位暧昧，尽管身份上还是婢，但却高过其他未被受用的女婢，表面上她们的权力不如妻妾，但对主人的影响力上却往往高于妻妾。随着大户对金莲的恩宠，大老婆对潘金莲的态度也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表面的原因在于张大户受用之后添了五种病症：第一腰便添疼，第二眼便添泪，第三耳便添聋，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滴。
自有了这几件病后，主家婆颇知其事，与大户嚷骂了数日，将金莲百般苦打。
在中国古代的传统观念，性欲是人伦的天敌，道德的砒霜和健康的杀手，性是邪恶的，尽管那些权贵和道德家在私底下对此也乐此不疲，但在台面上却不能提倡，更不能赞美，只能鞭笞和唾骂；跟西方对性爱的态度有天壤之别，在西方人眼里，性是人最根本的属性，也是天然应该释放的东西，性是美好的，正常的性爱是应该提倡的。
看看《金瓶梅》第一回开头的诗就是很好的证明，即使作者不以为然，但也不敢对整个社会的道德风向进行反驳：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地教君骨髓枯。
张大户添的这些病症，其实也就是老年人的常见病，尿道感染、胆结石、前列腺肥大等病症。这跟潘金莲的性行为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在大老婆看来，一切都是潘金莲引起的，罪魁祸首就是潘金莲，于是逼着张大户赶走潘金莲。
张大户心有不甘，又自觉理亏，迫于大老婆的压力，他想出来变态的办法是免费将潘金莲嫁给，不，应该是送给清河县最没出息最丑陋的武大郎，还不收房租，还主动出钱帮两口子做生意。
如果说有天下掉馅饼的事，那么武大郎就赶上了，当然天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武大郎付出的代价就是老老实实戴顶绿帽子，在出门卖烧饼的时候，张大户可以继续受用潘金莲，不得干涉。
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武大郎白捡一个媳妇，也没有什么靠山，在此情景下还敢大声嚷嚷吗？在水浒传里，张大户纠缠潘金莲，是潘金莲告发给大老婆的，张大户记恨在心，把她嫁给作为报复，水浒传讲的都是英雄好汉，作者的世界观恩怨分明，《金瓶梅》里的潘金莲就要暧昧的多，她和张大户的偷情可以说是你情我愿，跟今天的二奶心态没什么区别，或为了巴结富人补偿贫穷的心理，或图钱财。
虽然这样让潘金莲身世更为难堪，但可能这是更符合社会现实，有几个弱女子在遭遇强权蹂躏时用于反抗，秦香莲是极少数，所以才值得书写。更多的是屈于淫威而苟且，这才是这本书真正让人恐惧的地方，揭开所有伦理道德温情脉脉的一面，把生活的残忍赤裸裸的展现出来。
在白开水一样的叙述中，冷眼旁观，没有廉价的同情，只有深深的悲悯。
本人是做纪录片的，喜欢《金瓶梅》这种写实风格，因为它是如此的克制和冷静，将生活中最真实一面展示出来，没有煽情没有道德绑架，只是将生活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至于感受，看客各取所需。
也许收获大于作者强加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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