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正走在夏日里,身上被逼出了几层汗,脚有点儿飘了。有道是:“路遥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便走下大路,去了路边不远的一间古式旧瓦房。
旧宅子里只有一个古稀之龄的老婆婆,坐在火炕上。客客气气讨了水,边喝边款款地清点四壁。除了一套破旧不堪的桌椅之外,其清贫潦倒之态,可以一览无遗。
老婆婆问:“你是东北人吧。”
我说:“是。”
说“是”之后,觉得老婆婆的口音似乎也是东北人。
老婆婆呵呵笑了,说:“我就是东北人呢。”
“您老咋到西安来了呢?”
“是随东北军来的嘛。”
“大爷不在家?”
“死了。爱生气的死得早哇。”
我便频频地点头了。觉得人的一生多是行踪不定呵。这样一想,竟然有些伤感起来。
我问:“大娘,您现在就一个人吗?”
老婆婆说还有一个儿子。又特别地说:“我们娘俩儿是定了条约的,儿子对我就八个字:生不养老,死不送终。”老婆婆解释说,“孩子,我是三房。这你该是懂的。”
懂固然是懂了,但从未预想过“三房”女人的晚景竟会冷清得如此的残忍。
比及告辞的时候,老婆婆说:“孩子,你身上要是有钱,就给我扔俩水钱吧。”
我脸红了:“要多少钱呢?”
老婆婆说:“你看着给吧。”
于是,我从口袋里取出钱,抽出一张五元的,放在炕沿上。
似乎老婆婆认为我是个有钱的人,又说:“我还有件东西,你买不买?”
说着,她翻身去开火炕上的炕头柜。先是取出一面国民党的党旗,笑呵呵地说:“这是我男人留下的,这老死鬼、老傻狍子。啧啧。”
我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婆婆又取出一个纸包,当着我的面一层一层地打开,将一只小茶杯托在老手上说:“就这个。”
我拿过来看看,觉得普普通通,并无流光溢彩之处。但想到窘境中的老女人,又是老乡,觉得还是买下了好吧。
老婆婆说:“一百块钱就卖给你。”
我说:“太贵了……”
老婆婆说:“这是我男人的。他是'刮民党’嘛,这个是他从大户人家刮来的。是个古物呢。要不,你给五十块钱也行。”
我慈祥地看着这个老婆婆、老乡说:“大娘,就三十块钱吧。我还得回东北呢。多给你了我的路费就不够了。说实话,我要这杯也没什么用。”
老婆婆说:“我要这杯也没啥用,就是卖俩钱儿,回东北,我这把老骨头死也要死在东北啊。东北都是我的老乡,咋也得给我这个孤老婆子送终呵——你说呢?”
我说:“肯定的。”
于是,我点了四十块钱给她,并将那个小茶杯揣在口袋里,然后就告辞了。
回到黑龙江,我将那个小茶杯洗净,放在办公室里喝茶用。杯虽不大,但很适手。
意外的是,十年之后,一个业余古玩家看到此杯后竟然大惊失色,问:“阿成,你这杯是从哪里来的?”听我讲了原委之后,他说:“兄弟,卖给我吧。”
我笑着问:“你给我多少钱呢?”
他说:“五万。”
如果他说二百或五百,我就顺手人情送给他算了。但他却说五万。东北人毕竟是东北人,太实诚了。
我说:“不卖不卖。”
他说:“阿成,我的亲弟弟,你知道不?这是明代有名的压手杯呀,皇家用的,故宫博物院有收藏。你的这只是两个狮子舞绣球,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兄弟,千万收藏好,别打了。这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国宝啊。”
我说:“言重了,言重了。备不住是赝品呢。”
朋友说:“不可能!我大小也算是个古玩家。识别古陶瓷的真伪,主要是从器物的种类、形状、胎质、釉色、花纹图案、装饰手法、款识等方面入手。隋朝的瓷枕,汉代就不会有,明代的压手杯,宋代就不可能有。这个压手杯肯定是真的。”
原载《故事会》校园版2023年第9期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