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31 05:51
摘要：有关农妇王珍风200元一幅作品PK周春芽500万画作的微信在网上被刷屏。艺术，仅仅是200元和500万之间的距离吗？
王珍风：农妇画家，青岛平度市万家镇马二丘村农民，仅小学文化程度，务农之余，在一家制鞋厂工作。2015年1月，从未拿过画笔的王珍风进入某公益艺术教育团队，用30个晚上学画，就画出比较完整和相对成熟的作品。
王珍风和她的作品。
周春芽：当代艺术家，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后进修于德国卡塞尔综合大学，经历了“伤痕”时期、“乡土绘画”、“85新潮”活跃于当代艺术圈。周春芽有“最贵在世艺术家”称号，其绘画风格也颇富争议性。
周春芽和他的作品。
最近，农妇画家王珍风火了一把。上周末，有关农妇王珍风200元一幅作品PK周春芽500万画作的微信在网上被刷屏，随之又有人质疑：“200元和500万的差别，谁能说得清？”
艺术，仅仅是200元和500万之间的距离吗？不少美术评论家在接受上海观察记者采访时表示，这样的比较，折射出社会对文化概念的模糊和价值判断的缺失。
农妇学画30天就赶上周春芽？
农妇王珍风、画家周春芽，原本两个毫不想干的人，却被一个微信公众号“扯”到了一起：将王珍风的绘画作品与艺术家周春芽的作品进行对比，抛出“农妇PK周春芽”的话题。文章中，不仅刻意强调两者的价格差异，还配上一些价值判断性的文字，如“王珍风的绘画语言朴实热忱，如一阵春风暖人心田；周春芽的绘画语言‘炫耀’高雅，像一阵秋雨高冷孤独……”
周春芽几十年专业训练下的作品真就不如一个普通农妇30天速成画出的作品吗？
“这是在偷换概念！”艺术家李磊对此不以为然。“曹雪芹《红楼梦》里的一段话，小学生可以抄录下来，但显然我们看重的不是表面的文字，而是这段文字背后对人生、社会的认识和态度。”他认为，正如会写字未必就会写文章，会写文章也不等于能写好文章，将农妇的画和周春芽的画相提并论，本身就很无聊且无知。“认为农妇的画约等于周春芽的画，这样的议论，本身说明整个社会对文化概念的模糊和价值判断的缺失。”
不过，将两幅构图、色彩类似的画放在一起，是否真能分得清哪幅是王珍风的画，哪幅是周春芽的作品？有网友在微博上晒出王珍风和周春芽的“桃花”作品，请大家猜测作者。好在多数人仍能凭借直觉找出“专业的画”来，认为王珍风的画比较单调，周春芽的色彩明显更有层次感。不过，也有少数人觉得王凤珍的画作更好，有种“不经修饰的美”。
王珍风的桃花
周春芽的桃花
当代艺术的价值评判真说不清？
“关于当代艺术的价值和评判，曾经许多艺术爱好者从不同角度对此提问，例如当代艺术家用一桶漆往墙上倒，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吗？我想，公众对于当代艺术的不解、困惑或质疑都源于我们所固有的古典艺术评价标准的经验体系。”艺术评论家、中国美协策展艺委会副秘书长卢缓认为，出现“农妇PK周春芽”，进而质疑当代艺术价值的话题并不是偶然事件。“有视觉训练经验的人会清楚农妇与艺术家作品在技法上的差异，并非人人画出来的画都能被称之为艺术品，而且当代艺术的特殊性恰恰在于第一次，至于模仿之作，其实与印刷品在功能意义上已无实质差别。我相信这样的质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仍将持续。”
即便如此，看似“差不多”的两张画，周春芽的作品市场价值500万元，而王珍风的画仅200元，这其中的悬殊差距是否合理？
李磊认为，现在周春芽的画在市场上的价格定位，是基于他在艺术领域几十年探索表达的综合性认定，其中既有社会价值的认定，也有文化上的认定。“一个农妇基于自己的绘画训练而有艺术的表达，这是好事，和周春芽作品有所相似也无可厚非，但周春芽的桃花中蕴含着一定的社会意义，王珍风的桃花呈现的是原始的美丽，其价值取向、讨论问题的深度不一样。周春芽整个画面的处理、气息是通达、完整的，王珍风的画有很多生涩的部分，明显训练不够。”也有美术评论家提出，周春芽和王珍风各自作品的市场定价是否合理，那是另外的话题。
我们还是回到作品本身，希望透过这场围观者众多的比对，还原一些背后的“隐情”。
“农妇画家王珍凤”是怎样出笼的
炒作“王珍凤”目的何在？在最早发布这条微信公众号的评论区里，有一个叫王亚飞的人留言：“王珍风是我的学生，有想学画画可以加我微信。”记者加了王亚飞的微信，发现她在朋友圈里大量发布各地学员画家的作品，并标上尺寸和价格，这些人大都是农民，王珍风只是其中一个。
不少人都注意到，让王珍风大受关注的那条微信里，有一个“林正碌的公益艺术教育团队”的名字，这正是用30个晚上的教学栽培出“农妇画家”王珍风的机构。微信里的不少语句明显像广告语，如“王珍风的成功，证明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实现艺术作为。周春芽的成功，则让人误以为艺术是阳春白雪，要成功比中彩票、登天还难。”
林正碌公益艺术教育团队是什么机构？
上海观察记者查询资料发现，其实早在2014年，林正碌的名字就出现在上海公众的视线内。当时就有报道，由上海台商开发运营的一种“零起点”油画教学免费培训，在上海M50艺术产业园523艺术空间一经推出，吸引数以百计的退休职工、家庭主妇、公益人士、企业高管、学者甚至外国人参与体验。该艺术教育推广者林正碌表示，他的教学方法不做示范，不教调色，不教技法，鼓励每个学员第一时间大胆独立实践，他的油画也是自学的，他觉得这个方法适用于每个人。
报道还指出，林正碌的这种教学法，已经在国家级文化产业示范基地“江苏海安523文化产业园”展开实践3年多，陆续培训了百余位“零起点”学员，他们的部分作品已经入选江苏省美协新人美术作品展。
2015年1月3日，王亚飞转了这样一条信息，“人人都是艺术家，走进青岛平度市万家镇马二丘村，本次公益教学由‘上海鸿禧艺术教育研究中心’副所长王亚飞全面主持教学……本次教学活动首期2个月计划培养50名优秀的画家，然后这50名骨干，在村里全面普及艺术教育，并教会农民学会用自媒体营销自己的作品。”她举例的第一张写生作品就是王珍凤的，并评价“作品大气简洁，成熟老到，色彩、构成极具现代视觉”。
王珍凤的桃花究竟是什么时候画的？上海观察记者在王亚飞贴出的照片看到，最早发布时间为2015年3月。王亚飞曾在当年3月24日发布过一篇《桃花争艳——农妇王珍风pk名家周春芽》的微信，内容与后来热转的微信内容几乎一致，而该篇文章的作者正是林正碌。
王珍风在写生。
王珍风的第一幅画。
“人人都是艺术家”成了招生口号
尽管不少报道都把林正碌称作“台商”，海安523文化产业园、523艺术中心董事长王冉之向上海观察记者确认，林正碌来自福建乡村。高考落榜时，恰逢中国行画生意正火，他跑去做行画生意，很快成为这行的巨头之一。经历四次破产后，他拿起了画笔，并将自己独创的绘画学习方法进行推广，“人人都是艺术家”，正是林正碌的艺术理念。
记者在林正碌工作室微信公众号上查到，王亚飞曾于2014年4月在上海M50国际艺术区523艺术空间举办个展，策展人为林正碌。林正碌这样描述：“王亚飞的出色，不仅体现在观念的建构上，还有她在艺术本体语言上的建树。她的绘画语言简练宏观，用笔理性肆意，有着与众不同的逻辑归纳，她的一笔超越他人几笔，她的一句说清了他人的多句；这种呈现为当代艺术在哲学与表现力上造就了新可能。”
该工作室发布的另一篇名为《王亚飞点穴周春芽——绝杀没商量》的文章引起记者注意。这篇署名为林正碌的文章为了论述“‘周春芽根本不知道当代艺术的语言及观念都是当代性哲学（宇宙观）的呈现，而把绘画语言理解工艺性技巧和程式化的笔韵把控，把观念理解为“猜字谜式”的象征转换，所画的桃花，两者都不涉及当代艺术核心价值”，特地贴出王亚飞“信手画出的一幅桃花《除了桃花》”，与周春芽的桃花做比较。林正碌在文中表示，“可以看出王亚飞画的桃花充满空气感、湿度感、空间感，笔笔自由、简洁、随意却相互关联；而周春芽的桃花相比之下用笔显然显得刻意，纠结，所谓的自由轻松是被伪装的、被设计的，表现的虚张声势。”
“鸿禧艺术教育中心”公众账号发布了林正碌谈论“桃花争艳——农妇王珍风PK名家周春芽”的语音，他表示“有些人说周春芽是正版，王珍风是盗版。而我说，王珍风是正版，周春芽才是盗版。”
在2月19日某微信公众号发出的一篇《林正碌｜不是疯子，便是传奇！》的文章中，王珍风和她的“桃花”就已露面，图片说明“青岛平度农民王珍风 在“人人都是艺术家”公益教学活动中学习一个月。”一同亮相的双溪农民孙衡栋以及残疾人沈明辉的作品，他们的画并不输王珍风。文章将林正碌称作“中国油画教父”，“随便你是谁：3岁的毛孩子、70岁的白发阿姨，大山里的农民、企业职员、地摊商贩儿……在林先生这里：人人都是艺术家！”
鸿禧艺术教育研究中心的公众号简介为“‘人人都是艺术家’零基础公益性油画教育培训，上千人的教学案例实践证明，创新的先进艺术教育法让零基础的人在第一时间激发出艺术才情与潜能，独立完成优秀作品。”
王珍风的画大尺寸的已标到1000元
林正碌、523和鸿禧有着什么样的关系？2014年6月3日，曾在上海M50举办了一场“人人都是艺术家——林正碌艺术教育实践展”成果分享会，主办方为海安523文化产业园、523艺术中心董事长王冉之。上海观察记者联系上了王冉之，他表示，林正碌是海安523文化产业园艺术总监，而鸿禧艺术教育研究中心是海安523文化产业园为方便在上海活动而在普陀区注册的民办非企业，从事公益教学活动，曾在2014年在上海做过三场公益教学，取得良好效果。
记者查到鸿禧艺术教育研究中心曾在上海静安曹家渡街道举办公益油画培训，报名须知中包括，“每位学员需要缴交200元的学习保证金，以保证周期内学习满足25小时”、“学习保证金请于全程活动结束后15天内，凭保证金临时收据到指定地点领回；但若学习期间无故缺席4次（含）以上，或逾期没来领取的，本保证金自愿转作为对本活动承办方‘上海鸿禧艺术教育研究中心’的支持赞助，不再主张索回”、“承办方会在整个活动完成后的15日内，办展、网上推荐收藏（销售），所得价款扣除管理费20元后，由学员与承办方各分得50%；未被收藏（销售）作品在活动完15天后由学员全部领回”、“主办方及承办方拥有对于学员作品进行商业、非商业的宣传、出版、展览等权利”等。
王冉之确认，当时的确做过这样一个培训，不过，交保证金是因为报名人太多，需要对学员筛选，而作品销售分成情况的确存在，“比如学员在整个过程中画了7张画，培训中心可以优先选一张作为馆藏，剩下6张画，学员可以带一半回去，拿走的画，每一张要留20块材料费，剩下的3张，如果在学习或展览的10天当中卖掉，扣除20块成本后剩下的一半作为平台的资金来源。”
记者在王亚飞发布的作品照片中发现，王珍风的画并不只是标价200元，有的标到1000元。王亚飞解释，画是按尺寸卖的，1000元是大尺寸的。王珍风的画还买得到吗？“发帖的时候就没有作品了。”
“如果真的只卖200元，公众买一点挂在家里也蛮好。但如果被炒作，可能会从200元炒到两三万出手，毕竟很多人有猎奇心理，她现在也算是名人了。”油画家杜海军说。
王珍风还会继续画吗？会不会做展览？王亚飞表示，正在继续创作，下面还要再提高水平，准备做展览。
当记者质疑王珍风的作品是否临摹时，王亚飞表示，“作品是根据拍的照片画的”。“不止她一个，很多人都画得好。”王亚飞给记者看另一位学生的作品，也是一位乡村画家，他的画同样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王珍风的白狗
周春芽的绿狗
【专业声音】
这不是学30天能画的，我敢说“绝对”
“从未拿过画笔的人学30天绝对画不出这样的画，哪怕再有天赋。”油画家杜海军说，他表示，“王珍风PK周春芽”的事件最近已在松江画家圈疯传，“肯定不是她画的。”是大家的一致判断。“并不是说高到一定地步，但这些画对构图、色彩把握能力已经很熟练，如果是她画的，那她的学习经历应该是假的。”不过，也有画家觉得不好判断，“从画面流露的气质看，也是有可能的。”
不少画家都觉得，这件事情炒作的成分很大。“最近我们也在松江的桃园画桃花，现在正是桃花盛开，找个最会画桃花的画家PK……”杜海军觉得，周春芽的画看似看不懂，但其实很多功底和学院派的思维，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画的，即便技法模仿得差不多，并不等于原创性。“普通的画家和有名的画家PK，是在混淆视听。其实，成为一个画家不容易，看周春芽的经历，成功前也很坎坷，市场选择他，他是幸运的。如果学了三十天就可以出名，成功也太容易了。”
业余训练可以培养出画家吗，王珍风能否成为下一个余秀华？李磊觉得，现在大家业余时间多了，会迸发出来很多“素人画家”，这是好事情。“说实话她画得也不错。业余训练成为画家当然是有可能的，艺术是人类心灵的表达，没有专业和业余之别，问题是放在什么样的价值体系中评判。”
“我们今天衡量当代艺术的优劣不应仅停留于技法层面，而应该更多地观察艺术家使用某种方式进行视觉观念传达的有效性、唯一性、创造性。”卢缓认为，并不是说今天的艺术家已经不需要传统技法训练，而是经过传统技法训练的“专业”艺术家具备了特殊观看的眼睛与表达观念的技能，他们比未接受训练的“业余”画家更具备成功实现一件艺术品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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