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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章回】插图 | 小说 薛辉

    所有生命里的好时光,都像是书页间精美的插图,再怎样赞叹,也还是要翻过去的。-----题记

    一九八八年九月的一天。本县燕子岗镇分来了一个可爱的青年。这个青年虽然个子显得矮小了点,但眼睛里充满了精神。即使戴着一架眼镜,也遮挡不住从生命深处透出来的蓬勃生气。所以,和他接触的每个人都很喜欢他。从他微笑而略带点矜持的脸庞上,你看不到一点忧愁。相反,你会莫名地感到快乐。

    "余童卓--"几个声音在背后喊起来。他转过脸去。是今年一块分配到这个学校来教书的几个青年人。那时,他正在看书。他笑了笑。虽然才刚刚认识不久,可是凭着青年人的热情,差不多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就成了分不开的好朋友。这一年,一起分到这个荒远地方来教书的有五个青年人。三个女的,两个男的。现在,他们是打算去找分配在中学教音乐的一个叫柳青眉的女同学。柳青眉在他们那所师范学校里很有名气,经常在校级晚会、音乐会上露面,能歌善舞,人长得也漂亮。像她这样的女生,应该留在城里的。但不知为什么,竟然也来到了这个远离县城、贫困的燕子岗镇。

    在这群青年里,余童卓比较内向。和他性格恰好相反的是柳青眉,泼辣,能说,干什么都毫不顾忌。柳青眉正在她的宿舍里,布置墙上的天地。和她同宿舍的是位体型很胖,做什么事都烦的女教师,那时,因为一点小事,正躺在床上生气。"柳青眉--"他们几个快活地在门口喊起来。柳青眉脑后的马尾巴一甩,脸就转过来了。立刻现出讨人喜欢的孩子神态来。"快来帮忙--老天爷--看看这幅画弄哪儿合适?"

    几个人立刻围上去,七嘴八舌地为这幅画展开了辩论。余童卓在几个人滔滔不绝地谈论如何布置画子时,一直站在旁边微微笑着,带着拘紧而又可爱的神态。赵露萍歪着头瞅了他半天,发觉他这人有点怪。赵露萍圆脸,说话声音沙哑,出身教师世家,喜欢五十年代乡村女教师那副打扮,做什么事情都仔仔板板,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脑子里闪现出"教师"这个词来,告诉她这件事该做,那件事不该做。她看着看着余童卓,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惹得身边的刘昭琴脸一红,以为心事被人窥探了。刘昭琴体型很好看,只是身材略显单薄了点。虽然单从五官来讲,哪一点也够不上漂亮,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感,显得恬静,文雅,透着温柔的美。刘昭琴穿着很朴素,但上衣衬褂上别着的一个小动物胸饰却小巧漂亮,是从柳青眉买的一瓶润肤霜里要来的,不是专门的胸饰品。可是别人根本不会注意这一点。刘昭琴为什么脸红,其实谁也不知道。

    "你笑什么,胖子?"柳青眉已经坐在床上,对赵露萍做个鬼脸,说。

    赵露萍立刻不笑了,而且在心里马上责备自己:刚才不该笑。但这一切没有躲过王志的眼睛。王志在这群青年里年龄最大,四肢发达,胳膊显得尤其长,眼睛不大稳定,透着精明能干的机灵劲。在学校里是个活跃分子,有点名气,很多人都认识他,现在燕子岗镇知名度也不低,很受领导赏识,给人的印象蛮好的。王志拍了一下身边的余童卓,说:"笑他吧?白面书生。"

    余童卓忽然一笑,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建议:"今天晚饭我们自己动手做吧,一人做一样菜,烧点稀饭,怎么样?"

    "太好了!"柳青眉第一个兴奋地跳起来,她这天穿着一件洁白的短裙,短裙张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蝴蝶,""我双手赞成,同意的举手。"没想到,几个人都想到一块去了。马上,柳青眉把东西收拾好,把房子空下来留给那个胖女教师想心事。他们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向小学校走去了。

    小学校离中学不远。远远看去,是一溜灰瓦房。校舍破旧,都是五十年代留下来的老房子,房子的外墙还残留着白灰制的毛主席语录板,黄漆写的字隐约可见。学校地面经过一夏天雨水的冲刷,变得沟沟坎坎。学校四周散布着民房,门口是一条深巷,两边堆着许多黑的、黄的麦草垛子。小学校原先有个办饭的师傅,后来嫌工钱少,吃饭的人又不多,就走了。现在是一个善良的老头在应付这件差事。一天三顿饭,一年四季一个样,难得变一变。几个人回来时,那老头正在压水井前一俯一仰地打水。

    得知几个人要自己做饭,老头嘿嘿笑两声,什么也没说,就把钥匙一丢,回家去了。因为建议是余童卓提的,所以他自告奋勇第一个开火烧稀饭。伙房用的是烟煤,不好引火。余童卓试了几回,弄得一屋子狼烟滚滚,锅底也没有一点火星子,倒熏得几个人一汪汪眼泪出来。柳青眉好胜,她连推带撵,把余童卓手中的炭铲夺了过去,又是嘴吹又是纸片乱扇,也还是没有用,气把得碳铲子一摔,不问了。大家看她,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都哈哈大笑。

    生火是难题,做起菜来更难。火,最后七手八脚终于给鼓捣着了,菜却怎也弄不香。柳青眉做的是丝瓜,一盘水不说,丝瓜片咸得比酱疙瘩丝还蜇舌。王志炒豆腐,几翻几拌,弄成了豆腐渣。赵露萍还不错,看家里人弄过粉丝炒韭菜,也做出一盘来,香味直扑鼻子,但等粉丝咬到嘴里,跟铁条一样硬。刘昭琴呢更惨,一碟萝卜,炒得熟不熟生不生,酸不酸,咸不咸,味道简直够得上御膳。虽然如此,几个青年人还是异常快乐,把桌子搬到外面月亮地下,吃得津津有味。新生活在他们眼里没有一点挫折感。一切刚刚结束,一切也才刚刚开始。

    吃过饭,柳青眉提议到操场上去散步,唱歌。柳青眉在哪个场合都是活泼分子,一会儿转脸跟王志讲关于教育的问题,一会儿又突然转过来,一边退着走,一边跟刘昭琴讲一本她们刚刚读完的小说。

    "你对包法利夫人怎么看?"柳青眉问。

    "我同情包法利夫人。"刘昭琴瘦削的脸庞含着忧郁。眼里温润润的。刘昭琴爱看小说。经常泪水把书页淋湿。

    "我看包法利夫人这人虚伪,根本不值得同情。"柳青眉优美地做了一个舞蹈动作,差点被脚下一块小砖头绊倒。

    操场上的青草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只有靠近篮球架那块儿光整。操场上除了一副水泥条支着的篮球架外,没有什么其他的体育器械体育设施,一个沙坑早已没有沙,成了坑。这块操场假如不是圈在一溜千疮百孔的院墙里,倒是块不错的麦场。农忙的时候,附近的农民经常把麦子、稻子弄到这儿来脱粒、晾晒。操场的西边是个水塘,里面满是纸屑,由于常倒垃圾,水塘的一角已经填出了个平台。围着水塘是一排高大的杨树,一条细沙小路围着水塘转了一圈,那条小路上很少有人走。两边长满了草。平时只有附近农民的猪和鸭到这儿来吃草,游水。这儿本来是块不错的散步的地方,但被几垛麦草和狼籍的猪屎糟蹋了。他们几个就慢慢由操场转过来,沿着这条细沙小路走着。

    "水塘里栽上荷花,周围用石头垒了,那边几个垛子拆了,再撒上一串红、鸡冠花,这儿保准是块不错的地方。"王志把他的设计方案说出来,大家都笑了。

    "弄个大观园吧。"刘昭琴把这话刚说出口,脸就腾地红了。大观园可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啊。

    "不如用土填了,学校里弄个大塘子算什么?再说,也容易出危险的。"赵露萍想起前天,她那个班的女学生来挑水,掉到塘里的事。

    这一晚,他们玩到很晚才回宿舍去休息。柳青眉留下来和刘昭琴挤一床。但也就在这一晚,余童卓对刘昭琴产生了注意。回去后,王志躺下不久就睡着了,余童卓却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找出《包法利夫人》这本小说,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这本小说,他读过好多遍。似乎直到今天,看到刘昭琴那个样子,他才突然理解了女主人公。他和刘昭琴的看法一样。他掉过泪。他决定找机会和刘昭琴讨论几本小说。

    二

    学校校长姓钟,很土气,有四十多岁,黑乎乎的脸膛,胖墩墩的个子。夏天经常把裤管挽多高,穿一双价钱便宜的泡沫凉鞋,脚上从不穿袜子。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自己的位子上,不笑,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永远困倦,有什么心事。由于学校校舍紧张,校长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和老师们挤在一间大办室里。校长每天漠然地看着教师们进进出出,备课、改作业、批评学生。偶尔和人开开玩笑,牢骚却不少,难得见到他去检查一下老师们的备课。余童卓和校长坐对桌。主任则坐在办公室的另一头。主任姓邹,是个个子细高,精明强干,一眼就看出来是个有心计的人。邹主任上学时很流行中山装,余童卓发现,他整天都穿着式样一样的中山装,扣子扣得整整齐齐。

    "金芝,打钟。"校长生气地对一个正趴在桌子上打盹的女孩子说。那女孩子和邹主任坐对桌,靠近办公室的一个门,门口就是学校用来报时的一段悬挂起来的旧铁轨。那女孩睡着了。校长又叫一遍,旁边的一个戴花镜正在改作业的老教师转过头去,推了推她,"打钟了。"那个叫金芝的校工才慌慌张张地醒来,抬头瞄一眼山墙上的挂钟,梦游似地摸起桌角上放着的一把铁锤到门口去。这个校工岁数并不大,但工龄却有八年了,工资拿得比余童卓几个人还多。听说,这个校工是原先这学校老校长的女儿,老校长退休后,她接的班。那时她才15岁,正上小学五年级。她一天的工作,就是打钟,负责办公室卫生。然而她经常忘了这两项工作。校长差不多一天要提醒她五六次。金芝不怕校长,打完钟回来就歪着头看校长,说:"你不能出去打一次吗?闲坐着也是坐,就知道喊我,你整天教育学生学雷锋,你怎么不学?"

    "不喊你喊谁?这是你的工作。"校长懒懒地说。

    "我不想干这工作,我要教书。"

    "你教什么呀,美术、音乐,还是语文,数学?"

    老师们知道校长又要开玩笑了,都停下手头的活,参加到里面去,办公室里立刻活跃起来。大家都喜欢逗金芝说话,金芝讲话总是很好笑。办公室枯燥的生活,这是唯一放松的机会。金芝不知道是有意想引起男青年教师们的注意呢,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一说起来就呱呱不停。金芝到现在还都没找着合适的对象呢。因为总是高不成低不就。金芝是接了班转了城镇户口的国家职工,要找对象就只能在城镇户口的圈子里去找。因为城镇户口属于中国社会的特权阶层,意味着有工作,拿工资,吃国库粮,烧计划内炭,享受公费医疗等等。有多少人为户口奋斗了一生啊。但这个圈子里的人却看不上金芝。金芝不漂亮,没有文化,心眼子不够用。而这个圈子外的人呢,有许多青年人看着金芝的户口想娶她(有一个漂亮的民办教师就追求过她),但金芝又看不上人家。这个户口,就像一道门槛,把金芝的青春、爱情、快乐挡在了门外。金芝想嫁一个有文化的师范生。所以,在余童卓和王志面前,她总是极力显示自己,注意说话,动作小心而又处处证明,她是个知书达礼、很有文化的女孩子。利用打扫办公室卫生的机会,她把余童卓和王志坐的地方扫得干干净净,水洒得又细又匀,办公桌用鸡毛掸掸得总比其他人多几遍。余童卓对金芝很同情。大家都在惹金芝说话,拿她开玩笑的时候,他总是不吱声。王志则不时地插进去一两句幽默的话,惹得校长露出懒洋洋的笑容。余童卓最讨厌邹主任的老婆黄老师。那女人脸上整天挂着横肉,谁也看不起,就因为她丈夫是教导主任。那个学校里,在余童卓几个青年人未分配来之前,像她那样的公办女教师全乡只有两个。物以希为贵,她就身价不平凡了。不少民办教师都躲着她。这个女人对金芝又嫉妒又瞧不起,所以平时对金芝格外刻薄。

    非常出乎余童卓意料的,是几天以后,校长把他单独喊出去,给他郑重地讲了一件事,那就是给他介绍对象。校长只说那女孩子是国家户口,叫什么,哪儿人,在哪儿工作,校长一个字也没提。校长强调说:"男教师在乡下不好找对象,尤其是在燕子岗这地方,燕子都不愿来,哪有好姑娘往这飞,没有几个女孩子是国家户口的,机会不多。"但余童卓立刻回绝了。余童卓根本不想知道那女孩是谁。因为余童卓对这种封建式提媒定亲的方式向来反感。他喜欢自然随顺。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余童卓对谁也没有说。

    可是不久,王志却主动找他提起了这件事,不知谁对他讲的。王志劝余童卓不妨答应校长去见一见面,王志说,虽然那个女孩可能不是理想中的人选,但可以作为一次机会,尽管希望只有百分之一,即使如此,也不应该让人生失落在每一次平淡的机会里,只要有机会,就要紧紧握住,谁知那机会预示着什么?

    王志对余童卓说的话正代表了他的人生哲学,王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一切思维都是以这个哲学观为圆点转动的。校长介绍的这个女孩子王志已经知道是金芝,而且知道是金芝的父亲专门托校长说的。但余童卓只是笑笑,没有接受王志的人生哲学教育。

    晚上,王志到赵露萍、刘昭琴的宿舍里玩去了。余童卓坐到自己的床头,一张旧课桌前看书。枯躁的知识,余童卓从心里厌倦。可是,他又得非逼自己去读不行。矛盾就像人的两条腿一样自然而又统一,任谁都摆脱不了。读研究生,也许是改变目前处境的最好途径。就像当初考师范从农村户口那个圈子跳入国家户口那个圈子一样,农村的孩子除了考学,没有其他的路可以向高的阶层迈进。只是有的人一步就实现了从底层跃入天堂的阶段,而有的人,像他,得一步步走。余童卓虽然出生成长在社会的底层--农村,可是他的志向高远。他常常可怜自己,可怜身边的人,他不想做一只井底的蛙,然而却又无力跳出那座井。他的痛苦就是知道井口之外的天是辽阔的,而又不得不只能望着井口那么大的天,活着。他的思绪常常很乱。最后,他摸出郑振锋译的《泰戈尔诗选》读起来。他的心灵在书香中又获得了平静,每次都是这样,他感到一切渺茫,而又一切希望存在的时候,就找出书来读。他的家庭,他现在从事的职业和他胸中的梦想,总是交替着,让他时而雄心勃勃,时而颓唐丧气。别人都看不到这一点。但痛苦现在还是稀薄的,并不非常具体,它抽象而遥远,现在充斥在他心中的还是年轻的快乐和向往。他的确很怪,只是笑,怪得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想找刘昭琴去讨论一下对几本小说人物的看法,比如《红与黑》中的于连,比如《高与头》中的拉斯蒂涅。可是每次他都犹豫着。刘昭琴也好像处处小心地避免与他说话。虽然刘昭琴与他带一个班,但和他说话一天却从来不超过两句。余童卓发现,刘昭琴的眼睛里流动一层似有似无的忧郁。他对刘昭琴产生了更大的注意。

    刘昭琴与赵露萍形影不离。这两个女孩子与王志又说又笑,见了余童卓却又没有言语。因为余童卓一见她们除了笑,什么也不说。刘昭琴与赵露萍自然就什么事都喊王志参加,王志也主动去找她们玩,打羽毛球啦,散步啦,看露天电景啦……而余童卓一个人在屋里看书。这样,很快他就被几个人丢在了圈子外。

    三

    但生活永远不是平静的。一天余童卓正坐在办公室里看书,刘昭琴突然哭着跑进了办公室。要求校长给她调班。原来上数学课时,班里两个调皮学生让刘昭琴练了半个小时的"气功"。乡下孩子平时野惯了,老师们采取的措施粗暴野蛮,不是拧耳朵,就是打屁股,再不然就送到教室门外的太阳地里晒。刘昭琴几个青年人对这套做法很反感,他们采取另一种途径,在课外与学生们处朋友,一块游戏,一块讲故事,但这办法很不适应实际,或者用黄老师的话说,就是:"瞧着吧,过一段时间学生不反天才怪。"加上刘昭琴声音小,不厉害,所以,班里几个捣蛋虫胆子一天天大起来,搞得课堂里乱吵吵的。刚才她把两个在下面玩扑克的学生叫起来教育,两个学生竞然一条腿站着一条腿跪在凳子上在那儿嘻皮笑脸和旁的学生挤眉弄眼。为了不占用教学时间,她叫两个学生下课后到办公室去。但下了课,两个学生早已把她的话忘到了耳朵根子后,刘昭琴去喊,他们干脆跟她围着课桌打起了游击战,惹得别的学生在边上哈哈大笑。

    余童卓平时对学生既不像刘昭琴赵露萍和王志那样热情,也不像学校里原来的老师那样厉害,上课就上课,下课就到办公室去改作业或者看书。学生对他也就形成了另一个态度,既不放肆也不害怕。但这次一看到闹成这个模样,刘昭琴在学生面前气哭了,而且要求校长调班,他不由不大为生气。刘昭琴带四年级数学课,余童卓是四(1)班的班主任。显然,这里面有他班主任工作上的失误。

    学生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老师。这是余童卓工作后第一次发火。学校的老师都惊讶地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向他的班级张望。小余老师这是怎么了!好像怎么都弄不明白,平日里那个老爱笑,不说话,文静静的小书生竟然发起火跟一头狮子一样。刘昭琴这时才好像突然从余童卓身上发现了什么。余童卓的笑和沉默,余童卓瘦小的身子和他的眼镜。刘昭琴像读一本书那样,在平淡的几页之后,突然看到了一行优美的文字,吸引住了她。

    第二天,校长把刘昭琴叫到跟前,要给她调班。刘昭琴迅速地看了一眼余童卓,余童卓坐在校长对面看书,脸上的神态显得很平静。其实余童卓根本没有看进去书,而是在听,在尽最大努力掩饰脸上的窘迫。

    "不,校长,我还带四(1)班。"刘昭琴对校长说完这句话,就看见余童卓猛地抬起头非常惊讶地望了她一眼,复杂而又单纯的一眼。刘昭琴脸红了。

    "你再仔细考虑一下--你们两个青年教师带一个班,是有点不合适。"刚说到这儿,校长发现刘昭琴满脸通红地从面前跑开了。他开始不知因为什么,看看其他老师都在笑,他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得体。而他的本意是想说两个青年教师没有经验,带不好班,这些小知识分子爱抠字眼,把含义复杂化了。余童卓也感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发觉大家好像都在偷偷地看他。

    下午开教师会的时候,余童卓因为那件事被校长批评了。校长批评得很厉害,当然这里面掺杂着很复杂的因素。"只读书,不教书,堂堂中师生,班级管成这个样子,误人子弟,丢死人。"余童卓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这几句话他却永远记下来了。刘昭琴偷偷地看着他,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她觉得对不起余童卓,她想找机会给余童卓道歉。

    放学后,她下几次决心都没有去成。她犹豫着。平时她跟余童卓讲话本来就不多,这次刚挨过批评,一定恨死她了,她害怕自己去了没有话讲。二者,她担心会因此惹起风言风语。虽然以前他们在一起经常玩笑、散步、唱歌,但那都是几个人在一起,单独两个人没有过。一个女孩子不能不细心地想到这个问题。吃晚饭的时候,柳青眉不知听谁讲的,专门从中学跑来,约了赵露萍和刘昭琴王志来安慰余童卓。余童卓已经把这事忘了。几个人进来时,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余童年卓,刚工作就挨批评了?"柳青眉进门就说。余童卓露出大家熟悉的笑容。

    刘昭琴脸红通通的,进门的时候快速地看了余童卓一眼,就低下了头。奇怪的是,余童年卓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沮丧,苦恼,她不知道余童卓的笑意味着什么。但显然,余童年卓的笑不是强装的,因为那笑跟平时一样。以前,刘昭琴对这种笑反感过,现在,却觉得很可爱。赵露萍则有些生气。越露萍仿佛受了牵连,因为她们是一块从师范学校分来的。校长批评余童卓,她跟着沾了光,无缘无故地感到丢人。赵露萍可绝对受不了这个。赵露萍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高兴起来。现在看见余童卓这个样子,脸上明显地露出气色来。

    "还笑--整的还不够?"赵露萍说。

    余童卓用手指挠了挠头,仍然笑着。

    "怎么弄的,第一年印象很重要的,知道不?"柳青眉关心地说,像个大姐姐,其实几个人中数她最小,但她喜欢这么个角色。"第一年印象好了,以后即使出差错,人家也会说你有原因的;第一年印象差了,人家对你形成了看法,即使你以后工作再出色,也很难改变坏印象。"王志补充说。这是王志的父亲对王志说过的话。

    "没有什么,不至于那么严重吧,事情已经过去了。"余童卓说。

    "其实这事都怨我,我不该要求换班,如果不是我,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刘昭琴终于鼓足勇气,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余童卓一听这话,笑容顿时消失了,好像他做了一件对不起刘昭琴的事,内心受到了自责。

    "怨谁?--怨余童卓他自己,你知道人家怎么说的吗,人家说,中师生教这样的班!?丢我们四个人的脸,跟着沾光。"赵露萍想狠狠说一顿余童卓,但又不知怎么说。

    吃晚饭的时候,金芝和她住一屋的林玲老师从余童卓的宿舍门口走过去,用眼睛朝屋里瞥了几眼。所有人的目光里这几天似乎都带着同情。这让余童卓感到闷闷不乐。林玲是民办教师,还没有结婚,平时很少跟余童卓他们几个新分来的青年人说话,偶尔说说,也显得拘紧,有些儿做作扭捏,内心存在着一种自卑感。现在,却分明脸上有些笑意。余童卓敏感地体验到一种很难受的滋味。他真的没有想到,一件小事竟然会带来这么多的变化。他突然产生一种辩白的渴望。说一说那件事。同时,一种孤独感也涌上心头,竟然没有一个人理解他,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认认真真地找出来。这件事怨谁?真正该挨批评的又是谁?虽然刚刚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可是乡下教育的落后现状他已经很不满意了。这里没有教学原则可讲,陈旧的教学方法,还是他上小学时的那一套,都是适应而不是改变。他在师范里学了三年的那一套根本就是纸上谈兵,与农村教育的现实严重脱节,什么也用不上,等于一堆废话。这次发生的事就是一个例子。谁也不去追究原因,校长到底批评的有没有道理。他不明白,王志为什么没有看到这一点,他以为王志会和他讨论落后的农村教育观状以及改革的措施,但王志却一直在说服他,怎样适应社会。他想出去转转。

    四

    余童卓很快改变了注意,因为柳青眉赵露萍刘昭琴和王志约好,一齐来喊他出去散步。

    月亮已经出来,很大很亮地斜挂在天上,像一面镜子,唐诗的镜子,宋词的镜子。校园里静悄悄的,洒着淡淡的美丽的月光。她们几个人一路说笑着,向外面走去。余童卓溶解在年轻人的欢乐里,很快忘掉了心头刚刚涌起的愁绪,一切又变得如眼前的月光一样,清澈、宁静、美好。

    那样欢乐的夜晚一生都不会让人忘掉。余童卓在历经无数人生的悲欢之后,再看见皎洁的月夜,就会想起这段时光,想起这些年轻的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热爱的面孔。

    "我们几个人刚才一块又说了你的事,觉得我们当初对这件事的看法是不对的,不能全怪你,农村教育现状确实太差了。"柳青眉在路上代表她们几个人向余童卓说。余童卓心里顿时涌现出一股暖流,那么热那么暖地淌过他的心。

    "这里数我说话最难听,余童卓,你不会骂我吧?"赵露萍不好意思地说。先前那个伶牙利齿的小姑娘不见了,赵露萍露出了可爱的女儿态。

    "这点小事算什么,一切才刚刚开始,"王志大大咧咧地说,"不信干不过那些老家伙。"

    这时,柳青眉在赵露萍背后调皮地把一根小木棒偷偷放到了赵露萍的头发上,赵露萍没有发觉。刘昭琴看着赵露萍忍不住只想笑。她用手里拿着的一本小说把脸挡了起来。

    "你笑什么?"赵露萍憨态可掬地问刘昭琴。她还以为是笑她刚才向余童卓赔礼那件事。王志也看到了她头上的小草棒,夸张地笑了起来。大家都看着赵露萍笑。赵露萍忽然看到王志的头上有一根小草棒,她忍不住拍手蹦着笑了起来。余童卓觉得肠子都要笑断了。

    "这是笑谁呢?"王志发现赵露萍手指着他的头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意识地用手到头顶去摸了一下,一根小木棒掉了下来。谁放的呢?原来是柳青眉趁大家都去看赵露笑的空儿,给王志的头顶也放了一根小木棒。给刘昭琴放的时候,因为她正好低头去笑,掉了。

    "人家笑倒罢了,你还笑,就笑你呢。"赵露萍指着王志说,怎么都不能让笑声停下来。其他几个人本来都笑得累了,在那儿擂腰拂胸,听她这么一说,看看她头顶的小草棒还没掉,又都一齐皱着眉哈哈大笑起来。余童卓的眼镜差点笑掉了。王志两臂挥舞着,夸张地把脸仰向月亮,像个螃蟹,笑得响彻九霄,把几只露宿池塘边小树上的鸟儿都惊跑了。柳青眉,这起恶作剧的策划人,笑得弯腰趴倒了刘昭琴的背上。赵露萍傻了,这是在笑谁呢?刘昭琴再也忍不住,往她的头顶指了指。赵露萍轻轻用手去一摸,一根小草棒在月光里掉了下来。

    "人家笑倒罢了,你还笑,就笑你呢。"柳青眉把赵露萍刚才的话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赵露萍的脸顿时飞红起来,"是你这个小坏蛋干的好事吧。"说着赶过去要打柳青眉,柳青眉拉过刘昭琴一挡,跑远了,洒一路银铃。

    生活又是崭新的了。

    大家赶到办公室里时,柳青眉正站在那架可怜巴巴的风琴前着踏板弹一首《粉刷匠》。那只风琴像个掉了牙、白了发的乡下老太婆,模样土气,声音难听。可是,它却是这群年轻人最喜欢的一样东西。它像办公室外面操场上那个歪着脸的蓝球架一样,是这个学校音体美教育方面代表性的道具之一。在这几个人里,柳青眉和刘昭琴两人的琴弹得最好。

    一进办公室,王志的嗓子就喊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一个更亮,哪一个更圆……"

    "难听,难听死了。"赵露萍用手指捂住了耳朵。

    "我祈祷,那没有痛苦的爱,却难止住,泪流多少……"王志继续唱他的歌。他才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呢。

    赵露萍已经走到风琴跟前,随着柳青眉的琴声,轻轻唱了几句《两地书母子情》。刘昭琴坐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去,无所事事的样子看着这热闹而略显杂乱的场面。但她意外地发现余童卓嘴里也正小声地唱那首歌。她仔强听了听,重音和节拍把握得十分好。余童卓根本没有注意到刘昭琴在悄悄观察他。

    "唱歌唱歌了,我伴奏,谁先来?"柳青眉停下风琴,转过脸要把这混乱的场面整顿一下。

    "你先来吧,余童卓,从来也没听你唱过歌。"柳青眉笑着对余童卓说。余童卓抬起头,脸微红了一下,问:"我?"接着他走到风琴跟前,已经平静下来,"哪一首?"

    柳青眉微微想了一下,还没有开口,刘昭琴旁边吱了声:"《奉献》会吗?这歌好听。"

    "可以。"余童卓点了点头。柳青眉用手在琴上试了两下,说,"好,开始。"

    "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级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白云奉献给草场,江河奉献给海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朋友……雨季奉献给大地,岁月奉献给季节,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爹娘……"

    余童卓唱到最后那一句,刘昭琴差一点落了泪。余童卓的歌声充满了感情,大家不由都沉浸在歌声中,外面的月夜寂静极了。"好,唱的真动听。"赵露萍拍起巴掌。

    "余童卓,我在学校的时候,怎么从没有听见你唱过?"柳青眉今晚上到底忍不住心里的一个问题,问余童卓。

    "怎么不唱,在宿舍里,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唱,你没有听到罢了。"余童卓说。

    "文艺晚会上没听你唱过。"柳青眉纠正余童卓的话说。

    "我随便唱唱还行,登台不管,我不喜欢参加学校搞的活动。"余童卓说。在师范学校的时候,余童卓对各种活动都不大热心。他只是埋头看书。但看书也没有看了什么"名气"。

    "再唱一首。"赵露萍说。

    "我唱一首。"王志这时嗓子痒痒难忍,笑着凑上来,把赵露萍挤到一边去,说。王志在师范学校举办的各种文艺活动上经常朗颂诗歌、散文诗什么的,是小名人。王志唱了一首《少年壮志不言愁》。接着柳青眉又点名刘昭琴自弹自唱了一首《童年》。

    大家都充满了欢乐。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种友好,都是欢乐。他们纯真的心灵就像外面的月光。他们就这样唱着。唱累的时候,到操场月亮地下一人一首地背起了唐诗。多么欢乐的夜晚啊!在这个偏僻的小乡镇里,虽然条件简陋,可是这几个刚刚参加工作的青年人却欢乐着,充满了梦想。

    五

    余童卓的家庭是另一番样子。

    余童卓在家里是长子。他的父亲像所有识字不多而又本分的农民一样,勤劳、善良,能吃苦,能干活,就是挣不到钱。在好政策面前,被人愈拉愈远,村里有了楼房,而他还住在老式的土房子里,总觉得矮人三分,说话都低眉下气,见人都嘿嘿笑着。在村里,不管是辈分比他高的,还是低的,路上见了,都是他先跟人打招呼。逢到有人闲拉呱的时候,他站在一旁听,从来不插话。因为他口笨,他见识不多,他没有什么新鲜事要讲。他要讲的话就是别人把他当成一本历书,问他到什么节气了,芜荽种子该不该撒了,或者是小麦白了叶怎么办,家里的猪不吃食了喂什么……而这些他都顶多说一句话。因为他讲不出什么道道出来,那都是他一辈子在农活里用他的手一点点摸出来的,摸出一手的裂纹,一手的黄茧。似乎只有他的大儿子考取了师范,转了户口,成了这块巴掌大的小村出去的一个国家工作人员,他才在这个一滴有钱人家的屋檐水就能把头砸个窠塘的小庄占了那么一点位置。受到一些人的尊敬,好像封建时代秀才的爹受到的待遇。

    然而,贫穷和生活负担却没有因此而照顾他老人家一点点。他的钱总是紧挣不够慢花的,虽然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俭省,可还是紧紧巴巴。村里要修路,正好从他家门旁经过,他高兴地几夜没合眼,但是等到村头大杨树梢上的喇叭一喊,每口人交20元的集资款,他傻了眼,又是几夜没合眼,合计着怎么去抵挡这笔漏洞。修完路,乡里办厂说是奔小康,又交了一百多块钱的集资……人民的公路人民修,人民的街道人民建,人民的学校人民建……老头没事的时候就想,什么时候"人民的银行人民拿"就行了。那就是共产主义了吧?这就是余童卓的父亲。他回家的时候,这个老实的农民正在做着木活。他的母亲没在家,到外村基督教堂去做礼拜了。他的弟弟--一个初三的往届生正在屋里看书学习。家里乱糟糟的。父亲看见自己最有出息的大儿子从多远的教书地方回家来看看,特别高兴,立刻停下手里的木活,招待客人一样去做饭。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满脸的皱纹,身上穿着坏了几个窟窿的汗衫,皱皱巴巴的裤头,脚上拖的一双旧凉鞋改成的拖鞋,在眼前走来走去,淘米,打水、洗菜……余童卓心头一阵疼痛,眼前模糊起来。他觉得对不起父亲。他对父亲怨恨过,那就是初三毕业那年,这个老实的农民坚持叫自己的儿子报考师范,在这个老农民的意识里,大学和师范都一样,不做农民就行,不用种地就行。

    "今年,咱家的玉米长得不错。"父亲在吃饭的时候说,他唱了两盅酒,脸有些微红。"下回买瓶装的酒喝吧,孬酒对胃不好。"余童卓说。他尝过那种小店里兑了白水的散酒,苦生生的。"瓶装的贵一半,我喝都差不多,花那冤枉钱干什么。"老实的农民嘿嘿笑笑说。可是不久,他的胃病又犯了,脸色苍白,手捂着肚子蹲在饭桌旁,苦撑着。余童卓说:"我下次买两瓶三九胃泰给你,我刚发了公费医疗证。""不要买,我就这样,疼一会就行了,花那冤枉钱干什么。"农村像他父亲这么大岁数人经常这样,有了病为省钱连药都不买吃,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只有妇女们跑到耶酥教堂去做礼拜,把基督看作神,求他保佑平安,治病驱魔。他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他的母亲就是去做礼拜去了。他对母亲的做法很反感,跟她吵了几回架,但母亲根本不听。他看到过农村教堂做礼拜的情景。那儿是一个流泪的地方,诉苦的地方,没有人喜欢听你哭听你诉苦,那就哭给幻想中的主--基督吧。乡下的这群信教的女人简真着魔一样,星期天聚会的时间一到,不管手里干着什么活计,割玉米,还是收麦子,统统忘到脑后,跑到那个自己掏了几毛钱、几块钱盖起来的大教堂去,或者是到本村简易的私人教堂去,听一个枯瘦的老头讲经。跪在那儿祈祷,哭泣。做完礼拜,潮水般的女人涌向乡村的公路,黑压压的,就像蚂蚁搬家,比古会的场面还热闹。余童卓怎么都不能理解,信仰在乡村女人们心里竟会这样坚定。有的干脆躺在板车上叫家人拉去教堂,似乎主马上就会降临,为她解除一切病痛和不幸。

    "这个月做了五百多件瓦托子,交给玉元,谁知山东那头瓦厂不给钱,玉元那人还很讲究,我去问消息时,给了我一半的钱,是他先支给我的,叫我买木头,谁知,昨天村里来要盖学校的钱,都给了村里。"父亲脸上的皱纹比河里的波纹还要密,他嘿嘿笑着说。

    "玉元是在欺骗,他这是在剥削,其实他把瓦托钱都自己吞了,放在银行里取利息,对别人说是厂子扣住了,不是鬼话吗?"余童卓忍不住气愤地说,他就是这个性子,爱憎分明。玉元也姓余,是他们村的能人,跑山东下内蒙,提着一个黑皮包,弄回来合同,就是跟一个砖瓦厂订几万个瓦托子的合同。回到村里,分给农民干,像余童卓父亲这样的,老实巴交,没有多少文化,跑不能跑卖不能卖的农民就去玉元那儿要个计划数,来家干瓦托,干好统一交给玉元,玉元包了汽车运到山东的场子去。玉元家的房了两年换了两样,老房砸了盖瓦房,瓦房扔了盖楼房。小村第一幢小楼峻工的时候,一村子的人都跑过来看,那挂炮竹整整炸了半个多小时,糖块撒了一地皮,比乡下的红白事还热闹。玉元的老爹还找了他卖香油的铜锣围着村子敲了几遍。

    余童卓又问了问弟弟学习的情况,弟弟脸上立刻现出不高兴的样子,说:"我们班主任整天不问事,上完他的课就走,整天对我们发牢骚,班里乱七八糟的,我都跑到校外田里去看书--班里不少留级生都走后门弄了假学籍冒充应届生,恐怕我今年又危险。"

    "你老师叫什么?多大岁数?"

    "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叫周建。"

    余童卓一言不吭了。他的表现其实和这个姓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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