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旧事美图版：县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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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把市人民医院叫县医院。叫了几十年，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感情。

　　

县医院建筑最洋气，砖瓦排房回廓相连，厕所都像洋房，胜过草屋民居：卫生、整洁、洋气、气派。乡下人常提着裤子发感慨：“厕所就是厕所，跟茅房就是不一样。”中国人历来重吃不重拉，把厕所建得像洋房，是传统观念上的突破，也是文明观念的普及。去县医院，有事没事都要去厕所蹲一蹲，沾点洋气。

县医院建成于1955年，大门向北，七十年代向东，三十年后，又向北。如今走进向北的大门，有时光倒流亲切感。

我是1956年在县医院出生的。记忆中第一次进县医院，是保姆带着去看望开刀住院的母亲。方粗的门垛子高耸，门两侧是一长排简易平房，分别是门诊室、注射室，甬道后是连排成片的由内部走廓相接的药房、体检室与住院处。入口两侧是水泥高台子，总是坐满人。走进房内像迷宫，七拐八拐，进了母亲病房。喜欢去医院看母亲，是因为有很多甜点心吃。一位高中女生与母亲同病房，父亲是烈士，母亲改嫁，孤苦伶仃。母亲关怀备至，出院形同姐妹，我叫她魏姨。出院后常来我家，送我许多书本。工作后，母亲给她介绍一个学美术的大学生。她常说，她的家庭幸福是从县医院开始的。母亲则说，自己的生命是县医院一次次给她的。她动过几次大手术，医生胆大心细，医术高超，每次都很成功。

医生多是外地人，南方居多。有大学毕业生，有部队转业军医，领导都是老红军老八路。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女护士，成群结队走在大街上，说话像唱歌，走路像跳舞，美丽如天使，是县城最靓丽风景线。医生都是县城家喻户晓的名人，医德高，医风好，医术精，医情美，付不起药费的病人，他们会垫钱。一剂药下去，小儿不夜哭，不咳嗽。一刀下去，绝症治好。出院了，提着鸡蛋、红糖、花生从乡下来看医生，像走亲戚。母亲曾当过洗染店经理，医生去染布，能不要钱不要钱，能少收费少收费，享受内部职工优惠待遇。照相馆、理发店、饭店、酱盐店……无不如此。

半个世纪后，2007年12月4日晚，路遇县医院李医生与吕院长老夫妇，说是去宾馆见一位外地来的医学老专家，也是他们的老战友。两位老医生，都已七十多岁，五十年代从部队转业到县医院，一干就是五十多年。一是内科名医，一是放射科专家。悬壶济世，默默奉献，不知医好多少病人，给多少家庭带来幸福和安康。他们自己也患过重病，顽强抗争，活得乐观，活得充实。吕院长退休多年，还坚持在工作岗位上，发挥余热为病人解除病苦，奉献经验智慧为年轻人传道授业。两位德高望重老人，面色红润，健步如飞，笑声朗朗，慈祥可亲。我忍不住夸赞他们“越来越年轻”，李医生笑着说：“我来邳县工作五十多年，比你年龄还要大，还年什么轻啊！”我说：“论精气神，您比我们就是年轻！”大家都大笑。不久，我联系电视台，为吕院长拍了一部介绍他发挥余热事迹的专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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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十年代，县城医院有四家：县医院、中医院、职工医院、铁路医院。铁路医院面向铁路职工和家属，离我们家四五十米远，医护人员全是南方人。有了急病，我们去就医，从不拒绝。我烧青蛙喂猫捅翻地锅烫伤脚，母亲天天背我去铁路医院换药。职工医院在铁路西，面向企业职工。最有名的闫医生住我家隔壁，一般小病，就上他那儿看。随到随看，不花几个钱，药到病除。中医院在大榆树街，遇到疑难杂病，非吃老中医几副中药才会好。中药味太难闻，捏鼻子喝下去很痛苦，老中医号脉问诊真神奇。县医院面向全县，开刀住院，最是强项，白天黑夜，随到随治。大冬天我半夜发高烧，鼻子喘气像喷火。母亲背我到县医院，吃药打针，折腾到天明。小时不知有夜班一说，心里一直犯糊涂：医生白天看病，夜里也看病，真是神医。

中学有同学是县医院医生子弟，沾他们光，终于有机会溜到县医院后院玩。这地方一直很神秘，是因为有个停放死尸的太平间，孤零零隐藏在大片柳树丛中。我们挤着脑袋扒门缝朝里瞅，不知谁叫一声“死人起来了”，吓得没命四散。还有个太平井，扔医疗垃圾，也扔死婴，常听说有人从井里拾出活婴。经过那儿，伸头探脑，看到针管、药盒很眼馋，却不敢去拿。看到井里有包小孩的花布小棉被，就有人学婴儿哇哇哭，想吓我们，被我们揪起来，差点扔到井里去。

　　

县医院后院没有墙头，东西两面是枝叶茂盛的柳树条篱笆墙，南面是大汪。汪南面隔条大马路，就是运河大堰。听老人讲，日本鬼子曾在这个大汪边刺死很多土八路。汪水很清，夏天满汪都是洗澡的，撒网捕鱼与垂钓者很多。我们偶尔也会扛着鱼竿老远跑到这儿来钓鱼。野塘子，没人管，鱼多且肥又傻易上钩。发大水，医院大汪漫上路，远远近近的人，都拿脸盆水桶在路上抓大鱼。水花笑声齐飞，个个满载而归。

　　

县医院宿舍是一排排砖瓦平房，平房后都有一个小厨房，小厨房上都有一个小烟囱，很洋气。家家没院子，门挨门住一起，一家一户分不清，乡下人不理解，觉得很好笑。

　　

医院常组织医疗队下乡，足迹踏遍邳州山山水水。送药送医，培训赤脚医生，一次几个月。到街道上给居民打防疫针，在电影院收票口朝人们嘴里喷防流感药水。单位、学校和街道下乡支农，就派医生背着药箱跟随。县医院与人民群众健康安危息息相关，就像解放军与老百姓，是鱼水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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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末，县医院盖起三层门诊大楼，是县城最高建筑。九十年代末，十九层门诊大楼平地而起，还是县城最高建筑。

　　

恢复高考后，同学中有两位县医院医生的儿子，都考上大学。一学化学一学医，都与医院职业有关。后学业有大成，一去美国一去澳大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