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慷慨自缢:石屋寺麻鞭僧小记

(作者:李修运)

明末清初占城石屋寺,有一位住持,不知姓甚名谁,亦不知何方人士,因平时喜好拿一杆长长的麻鞭舞动,乡亲们亲切地唤他“麻鞭僧”。

寺庙经过几代经营,颇有些庙产。山脚下有薄田40余亩,麻鞭僧不雇人劳作,自己带着几个徒弟春播秋收。闲来诵经养性,有时麻鞭换作了锄头,他荷在肩上,口中念念有词,他吟诵的不是菠萝蜜经等佛家经典,而是陶渊明的诗:“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这个和尚,俨然桃花源中人也。

放焰火是庙里拿手节目,需要八个和尚,庙里只有六个,其中还有两个是挂单的,就是行脚僧;有钱人家死了人,要请和尚“忏七”,等等,一年到头,庙里忙得不亦说乎。春天是寺庙最忙的季节,四十亩庙产都是旱田。春天的田地里,随处可见忙着春耕的人和牛。刚刚翻耕过的土地在春日的暖阳下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山脚下溪水蜿蜒流过,泛着点点波光。如果没有兵燹之患,这里土地肥沃,应是一片“极乐宝地”。麻鞭僧左手握着鞭子,右手扶犁,吆喝牛往前走,悠扬的口哨伴着“啪啪”的抽鞭声。两个小和尚跟在他后面拣拾树根和碎石块,扬起的泥土随风飘落,小和尚稚气的面容在尘土中浮现,这真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劳动场面。

但这种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很快就被击碎了。明朝末年,各种社会矛盾空前激化,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风起云涌。陕西地区成为最早酝酿和爆发农民战争的地区,驿站小吏李自成进北京城后,因利益纷争起义军发生了内讧,大大影响了起义军在人们心中的威信。吴三桂趁机勾结清军入关,中华民族沦为鞑子满清统治。在国家灭亡之际,一些仁人志士纷纷组织反清起义,邳州最著名的殉国仁人义士要算义士王台辅和占城石屋寺和尚麻鞭僧了。

  王台辅,字赞明,邳州人,明末太学士。崇祯末年,朝廷重用宦官,政治昏聩,他北上欲劝谏皇帝,未及,北京被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攻陷,崇祯帝自缢于煤山。作为明朝遗老的王台辅一路痛哭返乡。此时,明福王在南京登基,东平伯刘泽清、御史王燮和张乐等一伙人大宴于睢宁。王台辅身穿孝服步行至睢宁县城,怒立席前责备道:“国破君亡,公等应卧薪尝胆,图谋复国,但却利用盛会,饮酒作乐!”睢宁县兵丁用鞭抽打他,赶他走。在座诸人无不赧颜承训。顺治二年(1645年)五月,清军攻陷南京,明朝彻底灭亡。王台辅见大势已去,泣视家中存粮说:“这是我明朝所种之粮食啊,吃完便当一死!”次年粮尽,九月二十八日,他聚集亲友,把家中所有积蓄全部散给亲友,妻子痛哭,亲友劝说无效,他面北再拜后,自缢而死。

    石屋寺那个不知名的和尚麻鞭僧,手持麻鞭,前来吊孝。他认为王台辅自缢,作为臣民为国殉节,是情理之中的常事,用不着大惊小怪。便说:“此常事,恶用是矜张为?”(意思是说:作为明朝的遗民,这是该做的事,何须大惊小怪?)说毕,斋戒沐浴,焚香再拜,向北三呼崇祯我皇,遂自缢寺中。

  王台辅葬象山老家,墓前立石碑,上刻墓志铭:“冰雪为骨,金石作肝,克配孤竹,作对文山。孤阳一线,独殿岁寒,扶义殉君,不负其丹。”但麻鞭僧没有王台辅那样的名气,时人嘉其忠义,便帮助众僧人把他葬在那四十亩僧田的中央,时间久了,自然荒冢一堆草没了。与王台辅同时的徐州诗人、反清义士万寿祺亲来王台辅墓祭,作诗《过下邳拜王先生墓》:“步出下邳里,遥望阳山岑。黄流贯其中,白日何深沉。恭闻王先生,托躯兹山阴。义不食新粟,高名留至今。中夏忽已没,鸣镝相追寻。世无管夷吾,伤哉摧人心。悠悠墨胎子,千载同知音。”光绪12年(1888年),睢宁知县、桂林举人侯绍瀛在古邳象山北坡重修其墓,并亲题墓碣:“象山一抔土,千载岿然存。异云倏已没,明鼎久沉沦。孤坟虽寥落,俨与首阳尊,西山秀薇蕨,冉冉夕阳昏。鲁连蹈东海,浩气塞乾坤。夷齐耻周粟,高义追羲轩。人各行其志,懦之薄亦敦。荒邱接故里,夜夜啼哀猿。”

  后《邳州志》、《古邳志》均对王台辅和麻鞭僧的事迹做了记载。1935年周佛海(抗战期间沦为汉奸)任江苏省教育厅长,为了表扬麻鞭僧的节义,曾题“入世精神” 由邳县县长秦杰人制成匾额,悬于寺内。易君左先生编纂的《民族英雄故事集》亦将麻鞭僧轶事选入集内,这个至死不知姓名的麻鞭僧的事迹就这样一代一代流传下来了。邳州人永远记住这位化外之人,隐居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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