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敏)
终于做完了一天中自己必做的和想做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天晴得特别好,黄昏还显得很遥远,不像下班时间,总觉得还应该做点什么。
当我被萝卜白菜嫩豆腐们热情洋溢地围拥着时,才意识到我来到了菜场。
愣了好半天,转过神来,吓了一跳,想以前,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下意识得来到菜场!丰子恺说,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人生的渐变,“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不察其递变的痕迹。”我正依着这样的法则走着浑然不觉,还有我那些女友们。
曾几何时,对于生活,我们的想象还都是不沾人间烟火的,生活的内容在我们眼中,就是喜剧舞台上程式化的一切,从容简约。要吃饭,丫鬟娉婷地送来了,要喝酒,管家玉壶金杯地呈上了,水袖一掩酒饭完毕。小姐去后花园,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公子在“碧云天、黄花地”的凄美景色中吟鞭东指,天涯赴考。纵有些小波折,最终金榜题名,花好月圆。舞台上的人们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多么规整有致款款深情的人生图景啊!那时候,怎么想到细细碎碎的问题,会将每一个日子充塞得严严实实呢!米贵了,油价涨了,下水道堵了,冰箱坏了,地板脏了,衣服床单一大堆都该洗了,孩子哭了,猫跑丢了,同事关系紧张了,邻里之间为一袋垃圾翻了白眼了……
舞台上程式的人生,约略的不仅仅是这些掸拂不去的小尘埃,它更平静地遮掩了现实人生的波谷浪峰,深渊险壑。现实人生的舞台上“公子小姐”们不只演绎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温柔景致,也演绎爱恨交织、啼笑相伴甚至同床异梦、劳燕分飞的凄凉故事。赶考的“公子”不一定春风得意马蹄疾,在人生的种种考场上,他可能马失前蹄,遭遇降职降级被炒鱿鱼下岗等种种不如意。后院赏花的“小姐”,不能够总是悠闲地撕扇扑蝶,她也要到社会上去撑起半边天,去体验风雨雷电,独立支撑起人生的桅杆。除非她愿意做花瓶,被某个大款深藏在金屋里。不过,当岁月的尘埃将她的金玉质一点点掩埋,她只能破碎得更悲惨。
现实人生的烟火就是这样将我们笼罩其中,你无可逃脱,它无处不在。
我们都曾经是观众席里的那个小孩子,一度将舞台上那个咿咿呀呀甩着水袖的女子当做人生的范本,我们怎样一点点走近人间烟火,把自己锻造得像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剑,是怎样被打磨得棱角失尽,被一团乱麻缚住,无从解脱。
我的一个女友,她初中便辍学了,干过两年农活,在乡镇企业当过两年合同制工人,后来到县城打工,又到省城打工,如今在省城拥有自己的一家小小的公司。
我还有一个女友,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找了个好工作,嫁了个好丈夫,后来辞了工作,专心做贤妻,丈夫却离她而去,如今她拥有一颗破碎的心。
在被人间烟火锻造得过程中,无论破碎或是重新组合,我们都不能用泡沫代替我们的骨骼。
我的许多女友都在烟火深处迷了路,她们说要找到自己是件很难很累的事。可我认识市场上一位老太太,她使我觉得找到自己很容易。她每天从那些匆匆忙忙的农人那里买些新鲜的蔬菜,再耐心地坐在那里一点一点地卖出去。她说她家那老头子是退休干部,每月有上千元的工资。“可我一辈子不靠他。他在农村时我种地,随他进城后,我就卖菜,我一辈子不靠他!”老太太精神矍铄地笑着,一副很有气质的贵族派头,这是我的感觉,贵族不是扮出来的,它是一种具有征服力的气质。
在菜市场上,我常常碰到我的那些豆蔻年华时曾经激情满怀的女友们,我们都一样,在琐琐碎碎地挑挑拣拣,不惜费尽口舌地讨价还价,我们甚至来不及多叙,只遥遥地点点头,笑笑,而笑容依旧灿烂。
在烟火深处,我们匆匆赶路,迷失的,只是极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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