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修运）
很想念我的高中语文老师丁惠成先生。
他也是新河人氏，原来是赤脚医生，自学钻研中医，常给周围村庄的父老乡亲看病，人长得好，白白净净；待人又客气。恢复高考第一年，他就考取大学中文系。他到八路中学教我们语文，已经是1980年以后的事了。
他讲课不怎么看学生，眼睛直视前方，好像有个美好的方物吸引他的目光似的。他有时撇开书本，给我们讲中外文学名著，《三个火枪手》、《巴黎圣母院》、《贝姨》等，他还给我们讲风尘女子《茶花女》的故事，在改革开放之初这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我知道了世界上有文学，它是精神领域的享受，有别于只知道吃饭与干活。我也知道了文学是神圣的，不只有八大样板戏、《艳阳天》和《战洪图》，还有高档次的人性深处的探索。他教育我们，写作一要语言独特，二要情节贴近现实而高于现实。文学就处在似像非像之间的中间地带。他举例：一个姑娘漂亮，该如何去写？难道一个劲说“双眼皮”，“身材苗条”和“银铃般的笑声”吗？多么没有特点啊，多么呆板啊。《陌上桑》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范本，你们看：“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一句也没有提到秦罗敷眼睛多么美，身材多么好，声音多么甜，只是通过“行者”、“少年”“耕者”“锄者”的不同反应就生动地表现出来了。这就是文学！
他还举例，具体是外国的哪一部名著，现在忘记了。描写一个人很胖，这样写：此人穿着西服，他稍微不注意，猛地一咳嗽，西服扣子就像几枚子弹那样迸射出去！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丁先生讲《庄子.庖丁解牛》。厨师给梁惠王宰牛，手所接触的地方，肩膀所倚靠的地方，脚所踩的地方，膝盖所顶的地方，哗哗作响，进刀时豁豁地，没有不合音律的：合乎《桑林》舞乐的节拍，又合乎《经首》乐曲的节奏。梁惠王拍手叫好，说：“嘻嘻，妙哉妙哉！先生啊，你的技术怎么竟会高超到这种程度啊？”厨师放下刀回答：“我所爱好的，是事物的规律，已经超过一般的所谓技巧了。刚开始杀牛，眼里所看到的没有不是牛的；三年以后，不再能见到整头的牛了。现在，我凭精神和牛接触，而不用眼睛去看，视觉停止了而精神在活动。依照牛的生理上的天然结构，击入牛体筋骨相接的缝隙，顺着骨节间的空处进刀，依照牛体本来的构造，筋脉经络相连的地方和筋骨结合的地方，尚且不曾拿刀碰到过，更何况大骨头呢！技术好的厨师每年更换一把刀，是因为他用刀硬割断筋肉；一般的厨师每月就得更换一把刀，是用刀砍断骨头了。如今，我的刀用了十九年，所杀的牛有数也数不清了，但刀刃的锋利就象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的一样。那牛的骨节有间隙，而刀刃很薄；用很薄的刀刃插入有空隙的骨节，宽宽绰绰地，对刀刃的运转必然是有余地的啊！虽然是这样，每当碰到（筋骨）交错聚结的地方，我看到那里很难下刀，还是小心翼翼提高警惕，视力集中到一点，动作缓慢下来，动起刀来非常轻，豁啦一声，牛的骨和肉一下子就解开了，就象泥土散落在地上一样。”
丁先生这时候拿着教杆表演着，脸上神采飞扬，“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何等潇洒又快慰！
丁先生说：“同学们，学习就如好厨师杀牛啊，你必须掌握每门课程的规律，绝非傻用力啊。从今天起，你们要专注起来，首先要琢磨，其次多练习。要想成为任何一个领域的专家，你都需要刻意练习；咱们大脑都差不多，这就是窍门啊，我期待着你们鲤鱼跳龙门！”
丁先生讲《庖丁解牛》，也解开了我心中的“牛”，在以后的学习过程中，我坚持着慢慢琢磨，发现规律，再也不蛮用力啦。
后来，我考取了江南的一所学校。临行前，我找到丁老师，对他说：“先生，我用我这把笨刀解开了一头牛！”丁老师欣慰地说：“世上每件事就如一头牛，只有发现规律才能圆满解决。”临别，他用宣纸书写古诗一首赠我：“至宝有本性，精刚无与俦。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愿快直士心，将断佞臣头。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仇。”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