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先生在92岁时写了《我们仨》。她用简洁而沉重的语言，回忆了先后离她而去的女儿钱瑗和丈夫钱钟书，回忆一家三口那些快乐而艰难、爱与痛的日子。今天我写我们仨，是想说说我们姊妹仨个在母爱温暖羽翼下呵护成长的故事。说实在的，内心里很长一段时间总想留下一些歌颂母亲的感恩文字，去弥补心灵的缺憾，但总是被繁冗的琐事推三阻四地耽搁下来。
母亲是1962年邳县卫校的中专毕业生，在哪个年代也算是知识女性了，父亲和母亲在八义集中学同窗共读，父亲志报国防走进了军营，从北海舰队退役后，放弃了丰厚的待遇去上海工作，毅然决然地回到了生养的故乡，在最基层做了党支部书记，自私地说想用一腔热血去帮扶和拯救一个家庭，当时我有四个姑姑和一个大爷，生活的窘迫早年将大爷过继给了十里外的一户李姓人家。我们姊妹仨个从小则跟随母亲的户口吃上了定量供应的“硬壳本”组建了一个“一工一农”的家庭模式。
母亲勤俭持家，和父亲分居两地，无依无靠一个人用孱弱的肩膀支撑一个家带大我们仨，她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含辛茹苦，不辞辛劳，不向挫折屈服，不被困难吓倒，宁愿自己委屈也不让孩子受罪，我们仨从小到大，没有一点因为大人的粗心大意和疏忽酿成火烧饭烫留下的疤痕，自从锅台撂了三个碗就像嗷嗷待哺的燕儿，期待着食物的给予。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上顿吃什么？下顿喝什么？一摞煎饼能吃几天？日子总是精打细算地在她心里揣摩着，一筐煎饼害怕吃霉了，在屋里扯绳晾起来，干了用水潮潮熥吃，霉了用火烤吃，碎的煎饼渣和饼头就烧青菜汤泡吃，总之一点不能让浪费。衣服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的轮流替换穿着，记得有一次我穿母亲改制的女式裤子到学校被同学们笑话了好些天。穷吵，穷吵，母亲经常因为生活的拮据和父亲吵架，哀怨生活对她的不公，甚至想寻短去逃离当时的窘境。一天夜里和父亲争吵后，窸窸窣窣地从床底摸出绳来要去上吊，我在被窝里惊恐着瑟瑟发抖地紧紧抱住母亲的大腿，一边去拽下那根在梁头摇晃的井绳，母亲常说，不是怕你们三个眼珠子活的丢人现眼，我已经死过了一百回。生活的开销，人情来往全靠母亲的工资，往往月头不到月尾就捉襟见肘了。母亲每次都低三下四地到会计室去预支，把大借条换成小借条，日子就这样在光阴里消磨着，工资也由十八块半，三十二块半，四十三块半逐渐涨幅。1979年的冬天，寒潮肆虐邳县，公路两旁的柳树被厚厚的冰凌包裹着坠断了梢枝，粗壮的树干像撕开的烧鸡腿。雪后初霁，大地银装素裹，茫茫四野见不到一个人影，那真是万径人踪灭，别人都在家温暖地焐着被窝，荒野里只有母亲带上姐姐和刚刚十一岁的我去拾树枝，人家起床的时候，我们满院子已经推满了柴火，像打扫战场缴获了战利品一样，足够烧一些日子了，浑然不觉寒冷的侵袭。
母亲勤劳善良，兴家犹如针挑土，败家好似浪淘沙。“一头沉”的家庭自然比不过双职工，随着我们仨渐渐长大，开支也不断增加，我们家开始找寻闲边地开垦种上辣椒、蔬菜，喂羊、鸡、猪、兔搞起了家庭副业补贴家用。放学写完作业就薅草，晚归的路上，看到邻居家的孩子在爸妈的陪伴下搬着小板凳，有说有笑地去看电影，我背着粪箕一手拎着铲子歪歪扭扭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对视的目光，就像一粒仇恨的种子，深深地埋在心底，让我时常想起。家里就我一个男孩，传统的观念本该受到万般宠溺的，可母亲总说一个馒头蒸熟吃，永远不要看别人家的东西是好的，一切的幸福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棍棒出孝子等一些她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家规家训来说教我们惩恶扬善。我的很多生活技能都是在母亲口传心授，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中学会的。
母亲勤奋好学，心灵手巧。干好本职工作是一个医生的应尽责任，作为一名妇产医生，精湛的技术才是立身之本，母亲刻苦钻研业务知识，妇女儿童的四期保健如数家珍，中期引、流产，取、放环，输卵管扎结技术驾轻就熟。在薛集医院工作30多年，80后出生的孩子大多是经她温暖的大手迎接来到这个世界的。工作之余用鞋带做成花式盘扣，棒针的织法，绣花等女红样样精通。经常有人夹着毛衣来向母亲请教肩、肘、领、袖的编织方法。母亲退休以后热爱旅游运动，注重养生保健，搜集民间验方，接济左邻右舍，一生操劳闲不住，带大了我们仨又给姐姐带孩子，现在耳聪目明、身体硬朗，78岁了还要学着使用智能手机玩微信，经常去给外甥女带带孩子，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我们仨渐渐长大成人。一母生九子，个个命不同。我们仨一母同胞但性格迥异，姐姐属于贤惠型，嫁到婆家知书达理，勤俭操持，一个几十口人的大家庭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子贤孙孝。工作也由制药厂调到工贸大厦最后进入了人民防空办公室。我则属于社会型，家有长子国有大臣，上学时家里的所有应酬，红白喜事都是我出面办理，既浪费时间也影响功课，所以过早地接触社会，学会了迎来送往，人情礼节，待人接物。参加工作后在水上漂泊了十年，由一家航运企业调入省属的事业单位做了一名纪检监察干部。妹妹属于典型的学霸型，她也是用知识改变命运的成功范例。1988年在运河中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上海交通大学，她是我们家庭的荣耀和骄傲，也是母亲引以为豪津津乐道的话题，在那个年代培养出一名大学生真的不容易。我去上海看妹妹，那时已从徐汇校区的本部搬迁到了闵行校区。走进校园，包兆龙图书馆赫然在目，（香港船王包玉刚捐资兴建，以其父之名命名）雄伟的楼宇，宽阔的马路，油然而生对这座百年名校的崇拜和对知识产生深深的敬畏。妹妹毕业以后，分配在徐州热电厂，刚从象牙塔走向社会，理想与现实总是大相径庭的，在走出现实的强烈愿望下边工边读考回本校读研。这么多年一直在求学攻读，先后赴新加坡、德国深造，1998年去美国，又是一番辗转最后定居在阿拉巴马州并取得了绿卡。
苦难是一所学校，生活中的不幸是人生最好的一课，是锻炼人的最好方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母亲良好品格感召下我们仨通过努力，都有了各自稳定的工作，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和车。去年六月妹妹客居海外20年首次回国省亲，我带着妹妹参观了母校运河中学的本部和新校区，看到鳞次栉比的楼房和开发区的建设，连连惊诧家乡飞速发展日新月异的变化。团圆饭后照罢全家福，我拿出这张在我们家尘封了44年斑驳陈旧的老照片，那一年姐姐7岁，我5岁，妹妹2岁，现在我和姐姐已经接近退休的年龄，妹妹也过了不惑之年，我提议姊妹仨再按照排行的站位重拍一个合影。这张新旧照片对比，见证了母亲一生的辛酸，见证了我们姊妹仨的成长经历，见证了我们幸福生活的点滴记录，我用塑封保存起来将永久珍藏。感谢母亲，感恩母爱，让所有的欢颜化作一颗孝心去让父母安度幸福的晚年。作家龙应台曾说过：母亲对子女的爱是至死不渝的，它如浩瀚的海洋，无边无际。这个世界上，或许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像父母一样，爱你就像爱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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