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秋，家家缺柴烧，我看有人上贾汪西张庄煤矿拉炭，就在官湖木料市场花20元买了一段柳木棒配上家里一段梧桐木，伙同我的学生庆中一起去了。
那是秋末的一个假日，我俩天未亮就过了分洪道西岸依宿村，按照别人指点，我们从李圩过河走台庄大桥向南，有一条直达张庄矿的大路，我们一路兴致勃勃地赶到张庄矿还不到12点，很顺利地过磅換炭，由于我带的木头重量多，换了一千多斤炭，我拉的平车板短，根本装不下，就转让给庆中二百多斤，我只拉八百来斤，等装好车，我才知道，什么叫寸步难行。
我从小上学，十几年没干过重活，平时在生产队里当个记工员，也没单独掌过重车把，教书以后更是没机会出大力，拉炭，这是第一次单兵作战，当时咬紧牙关按下平车把，步步维艰出了矿区。
八百多斤的煤炭车子，一步不用劲车子不前进，远不是来时那么乐覌了。
我浑身是汗，衣裤汗津津的，每走三，四里地我便叫停车歇一陣，拉重车不能走李圩那边（路近点）过河了，只好绕路走燕子埠那条路，途中有上坡，我一人根本拉不上来，俺两人一车一车倒腾，那年我才26岁，应该身强力壮，如果是个长期在农村出大力的人，这个车子或许难不住，而我身单力薄，浑身无力气。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点不假，要不是怕一冬天没法做饭，谁愿意出这个死力，受这个“洋罪”，我不怨天不恨地，只愁自己没力气，车子越来越沉重，每前进一步腿就酸得不行，没人可帮忙，张口气喘的味真叫我上气不接下气，我这个学生庆中比我还强一点，但他无法减轻我的负担，我俩只好走走歇歇。
假如舍得丢，我真想丢一半或许好一些，但好不容易换回的炭一粒也啥不得丢下，天渐渐黑了，我们的车子离燕子埠还得有十几里路且都是泥土路，漫坡上岗，步步艰难。
現在的年轻人何曾受过这样的磨难，一经吃点苦，就恨地怨天。
累死累活地撑到燕子埠街里，天已黑定了，没有手表，估计晚上九点多了，便找到一家路边旅舍，必须住下来歇一夜。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大姐，年纪在20里外吧，白里透红的圆胖脸，齐耳短发，笑起来两腮凹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她看到我俩个狼狈不堪的样子，急忙端来洗脸水，我一边洗手脸一边要求她给我俩烧点汤喝，渴死了。
她忙里忙外跑着，一边抱柴一边和我们说话，我先问她炭车放门外安全吗？她笑迷迷地対我说，你们放心，客到如家，俺保证你们的炭车上不会少一两的炭。
一边说着我们也洗好了手脸，因为我们自己带有煎饼，罗卜豆，又在路上买了一斤熟花生，一瓶酒，我和庆中实在又渴又饿又累，我两准备喝酒解乏。
姑娘姓李，我没问她名字，庆中说是一家子，我向他要两个小碗盛酒，她热情地问还要不要温酒，我说不用了。在我俩喝酒的当儿，她把稀饭也烧好了。她问我们要不要马上盛，我说可以。小李忙火火地洗好碗，盛好两碗，先端一碗递给庆中，再端一碗递给我，或许是我累了一天，手酸臂软，滚烫的稀饭碗一下没接住，连碗叩在小李的手臂上，热稀饭溅了小李一胸脯，我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擦，一把按在一堆松软的地方，煤油灯光不十分亮，我看不見小李是否脸红，但是我的脸一下子发热，我忙道歉，说大妹子对不起了，小李一边收拾落在地上的碗，一边说，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我再去盛一碗，大哥你去洗洗手。那晚上，我的手上总是暖酥酥的，我总觉得小李的心在咚咚的跳，吃完饭，小李换了衣服出来收拾饭桌时，她平静，淡定，她的衣服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使我半宿难眠。
第二天，天没亮，我们便准备出发，通过一夜的休息，体力得到恢复，等我们出门拉车时，小李出来退还我昨晚的押金，我昨天交住店费时，交5元钱，每人2元余1元，我说小李实在不好意思，昨天弄脏了你的衣服摔坏了你的碗，这一元钱算作赔偿吧。
小李微微一笑，轻声说，黄老师，不必了，你也是太累了，无心之举不必掛齿，我也是初中毕业，父母都年纪大了，两个哥哥分家单过，我替爹娘分担一点家务，没照顾好你们，请多愿谅。她早晨还没来得及梳洗，头发有点乱蓬蓬的，白净的两腮还遗留着昨晚烧锅时染上的灰尘，一口雪白的牙齿闪着银质的光，一双多情而乌黑的眸子定定地与我对视，我有点心猿意马，我接过找回的那一元钱，钱上留有她热热的馨香，手指无意摩了一下她柔软的手心，急忙连声说，谢谢小李的热心热情。
我掀起平车把，仿佛浑身都是力量，我告别了小李，急匆匆上路走了。大约走了50米，我回头一看，小李那一头烏黑蓬发下的白净脸庞还在门外张望。
我们一口气来到依宿西头的沙庄，我俩找个地方吃了早饭，估计家里来接车的人也好到了依宿东的大堤上，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拉着800多斤炭车行走一百多里地，真是破天荒。
搁到現在，别说是拉800多斤炭车，就是空身走，我也不敢想象。
人生有苦也有甜，遇到困难真不能逃避不能发慌，试想，假如没有这几百斤炭（无烟煤），这一冬天的饭怎么做出来，满湖野沟边都被大家扫得净光，上哪里拾柴火，后来当我向学生，孩子们讲述这段经历时，他们只是笑笑，因为現在连平车也快绝迹了，谁还烧用破铁桶改造的炭炉子。
有个哲人说：人的一生，注定要经历很多，一路上可能有委屈的泪水，也可能有朗朗的笑声，可能有成功的自信，也可能有失败的警醒，每一段经历都珍贵，千万别忘了。
我不会忘，48年了，現在天天喝着小酒，开着空调，煤炭早以远航，我讲给孩子们听，他们无法接受，我讲给老伴听，她说，你别忘了，是我迎你到依宿的西大堰下边，拼命上岗差点断了拉绳。
往事不堪回首，幸福日月长，燕子埠街头的小李今年也该六十几岁了，你还好吗？
2019.01.25于传奇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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