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往事：贪玩麦穰垛（作者：许广洲）

麦穰子就是夏天小麦、大麦收割上场用碌碡碾压脱粒后的秸杆，麦穰垛是麥穰堆积起来的垛子。我们乡村的农民也称麦草垛，但不称麦秸垛，在当时的概念里，麦秸是没有经过碾压但剪去麦穗头的原筒状的麦的秸秆，是打苫子、扎蒸笼的原料。当时每逢寒冷的日子，麦穰垛边你会不时看到有几个老者，背靠草垛晒着太阳，他们或把帽子盖在脸子，暖洋洋地依躺在草垛上，享受日光浴的快活，或是在一起谈天说地，家长里短。他们的身旁不远处或有一些鸡儿抓抓挠挠，寻找落下的麦粒，麻雀也会赶来凑热闹，一起一落地在那里唧唧喳喳地呼叫。草垛成了一个休闲场所，人和小动物都相安无事地寻找各自的乐趣。

当时，每年一到麦收时，各家各户都要准备好一片离家较近的平整的空地，最好靠路近些，先把场地上的土耙细耙平，头天晚上用水泼湿，撒上一层碎麦糠，浸一夜，第天早晨用石滚碾压实了，晾晒扫净后，这块场地就称为麦场。人们把收割的小麦捆扎好运到场上，均匀抖开在场上晒。不能及时碾压的，先堆好，等到天气晴好的日子摊开来晒。晒干后，再用牛或驴拉着石滚子碾压，当时没有牲畜的农户就用人拉石滚子碾压。碾压一遍后用木杈翻了再轧。家里人手多，可以边碾压，边翻晒，直到麦粒全部从壳中脱出，就将麦瓤子用木杈子抖掉麦粒，堆到场边，垛起来的垛子就叫麦穰垛子或麦草垛子。

麦草起走后，将底下的麦粒及麦糠一起堆积起来，就开始用木锨扬场了。扬场是个技术活，一般都是中老年人干的事情，扬场之前先要看准风向的，以便将麦粒迎风扬起来，将麦糠吹到下风头去。黄澄澄的麦粒雨滴般的落到扫干净的场地上，草屑、麦糠随风飞到了另一边，此时家里的女劳动力会用扫帚随时打掉麦粒堆上残留的少许麦糠及碎麦穰。麦子扬完后，再将干净的麦子临时堆起来，再晾晒两三个太阳，才能将晒干的麦子运回家贮存起来。

晾晒麦子是农活中最轻松，最干净的活。一般的情况都是早早的起床，仔细的观察天气情况，如果是大晴天，就先把场地清扫干净,我们村里人叫光(guang,去声)场。场地晾到太阳出来之后，就把麦子堆用木推子或木锨推开，晒一阵要进行翻晒的，一天要翻几遍。翻场是拿着摊木(一种丁字形农具)或木锨，从场的边缘一点一点推开的，目的就是让麦粒翻晒均匀。还记得烈日炎炎，我们光着脚丫，走在麦粒上，脚底烫得痒痒的。

堆积麦穰垛是有讲究的，不管是堆方形还是堆圆形的都要注重美观。家里地多，小麦收成又好，麦穰自然就多。哪家的麦穰垛大、麦穰垛多，这正说明那家的生活富足。麦穰上垛，先要选好地方，一般在场的一角地势略高的地方，这样尽量少占地方，地势高是怕遇到下雨时候地面积水，将麦穰垛泡汤了。依照麦穰的多少，在下面用麦糠铺好垛基。然后左一杈、右一杈往上堆积，要注意均匀分布。等到麦穰垛堆到大约有一人多高了，垛子上要站个人。一方面用杈子将挑上去的麦穰分布均匀，一方面要将垛的中心部位踩实了。如果中心不实在，可就麻烦了，麦穰垛不但容易歪掉，而且下雨时候雨水容易灌入，麦穰垛就会从中心沤烂。麦穰垛子垛好后还要用麦糠压顶，并用麦糠活泥把草垛顶部泥严，底部也要泥上一圈防止雨水浸入，才算完工。

麦穰的用途很多。因为易燃，往往是引火做饭的必需品；麦穰又可以喂牲畜，尤其可作为牛驴冬天的主食，打了草料也可以喂羊；农民打土墙，搭个瓜棚，盖个茅屋，就连冬天铺床取暖，填毛翁，麦穰也是不可缺少的，鸡窝、狗窝、猪圈里也处处用得上呢！

麦穰垛堆在场里，用时就从一边去扯。于是麦穰垛就由大变小，乃至于消失。不过通常大家都很节约，所以一年到头，家家都有麦穰垛。如果没了麦穰垛，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所以那时农人最害怕自己的麦穰垛有什么闪失。“敢惹我，我点你家麦穰垛”也是大家开玩笑时候喜欢的口头禅了，可是谁真干着缺德事情呢！不过麦瓤垛起火也不能完全杜绝。有时小孩子不懂事，玩火点炮仗不小心点燃的；有的是大人抽烟大意遗火引燃的；也可能某家夜里失火被风吹来引燃的，如果村里一家麦穰垛被点，全村都会出动抢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无奈麦穰易燃，往往来不及抢救，麦穰全成灰烬。不但失火的主人家陷入郁闷之中，全村人都会为之惋惜。

麦穰垛是每个乡村都有的风景。不同的是，每一个乡村的麦穰垛群落，都有各自的故事。

夏收过后，村庄的麦场里，有时雨后一夜之间，便冒出了几个、甚至几十个浑圆肥大的金黄色大蘑菇，也有的是灰色的薄薄的伞状的毒蘑菇，我们称为“鬼打伞”。这些新堆起的麦穰垛在一段时间里会成了村民相互间谈论的话题：村东头二爷家今年的麦子收成肯定不错，你看老爷子家今年的麦穰垛好大好威风哟；三愣子和小屎子今年吊儿郎当地，光顾玩鹌鹑，打兔子，不好好地侍弄庄稼，你看他的那个麦穰垛都不够他家的牛儿吃的。有时会谈论着哪块地蜀黍苗长得旺啦，哪快豆子地又长菟丝子啦……。当然，冬天的时候，麦穰垛也是老人们晒暖的好地方，靠坐在背风向阳而且软和的麦垛上，几个老人悠闲地东拉西扯，说古论今，聊聊收成，谈谈谁家的孩子该说亲了，谁家的牛又下犊了，那种生活，自然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谈话间，有笑声、有埋怨......这是农人真实的写照。

麦收后，随着雨季的来临，加之日光的曝晒，先前一座座坚挺着的麦穰垛逐渐萎缩，原先呈黄白颜色的麦穰，开始变灰、变脆。秋收过后，你再到场里，就可以在麦穰垛下逮蟋蟀了，我们当时叫它“蛐蛐”，又叫“皮匠”，走到麦穰垛下，伸出脚朝麦穰垛的底部踹几下，或大或小的蟋蟀便会从麦穰里钻出来，你只管下手捉就行了。并不是每个麦穰垛下都会藏有蟋蟀，一般而言，大一点的、水浸过的角落，幽静处的垛子，蟋蟀会多一些。你把逮到的蟋蟀带回家里，装在笼子里给弟弟妹妹玩，他们可高兴了。

小时候我们经常在晴好的秋日里来场上玩耍，哪个麦穰垛子里面藏着昨日从西庄瓜地里偷偷摸来的还未熟透的小青瓜，还有哪个麦穰垛里放着未看完的小人书，那个麦穰垛里藏着隔壁三猴子的小弹弓......我都了如指掌。还有更惊喜的就是不知是谁家的撂蛋老母鸡在麦穰垛里坐窝了，孩子们会偷偷拾起几个鸡蛋也是常有的事情了。记得最深的是在麦穰垛边听故事与和藏蹦蹦（捉迷藏），有时自己找乐子，在麦穰垛上打倒立，就是双手猛地撑地，双脚噌地上举，背对着麦穰垛，然后，双手在地上慢慢向前走，双脚就在麦穰垛上慢慢向下滑，直到双手和双脚都在地上走动，这时，头是倒立着的，身子向后弯成一张弓。我们还会一把把地撕下一些麦穰来铺在地上，然后在上面一遍遍地练习“鲤鱼打挺”和“后空翻”，虽然麦草很滑，但我一次也没有闪过腰。 

随着冬天的来临，燥热逐渐散去，天空也变得清澈明净起来。等到寒风突起，场上麦穰垛顶上的麦糠被风吹得在地上打着穴的乱飞，这时的场里，显得尤为冷清，这时走在麦场上，你会体会到一份别样的幽静和孤寂，冬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记得冬天，村里的孩子们总喜欢和村外的少年“放刷把”（一种放火把的游戏），大人们便来驱赶，不让孩子们在这里玩耍，生怕引起麦穰垛失火。但是在场上的麦穰垛就像磁石一样，每天都会有孩子们欢快的身影。

冬去春来，麦穰垛也越用越小。如今，机械的推广与普及，将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耕牛没有了用武之地，麦的秸秆也没有再存放的必要了。村头没有了麦场，也没了麦穰垛。于是，一种已经成为乡村历史文化的生产生活方式，也随着麦穰垛的消失而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出了，然而，我时常会回想起那一座座村边的麦穰垛，那平坦干净又富有诗意麦场，那写满了懵懂和欢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