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要个女儿，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这样盼了九个月，盼来个儿子，第二个还这样盼，上天照顾我的诚心，送来个千金，心怀感激的我常自问：莫非我真的做过好事？
女儿十四个月多才会走路，一摇一晃象只小鸭；女儿头大，手向上伸直了才刚好摸到头顶；女儿下楼是肚子贴着楼梯往下滑，麻利又老练；女儿高兴了，会挤小了眼睛、挤皱了鼻子做ｓｉｌｌｙ ｆａｃｅ（鬼脸）；女儿被抓到做了错事，会马上知错地说“Ｎａ─Ｎａ”(不可以)；女儿吃到喜欢的，会举起她的小碗说“Ｍｏｒｅ”（还要）；女儿爱吃冰琪淋，冷得直皱眉头还说“Ｍｏｒｅ”；女儿眼馋哥哥的小盒果汁，只要哥哥稍有疏忽，便眼明手快抓过来猛吸；女儿爱惜手中的吃的，当爸爸问“给ｄａｄｄｙ吃点好不好”时，就边摇头边说“Ｎａ”地赶快逃走；女儿知道如何出气，每次“捡”到哥哥心爱的玩具，便会走向哥哥，停在安全的距离上炫耀手中的宝物，惹得哥哥大叫为止；女儿听到妈妈回来的声音，就会叫着“妈妈”朝门口走去；女儿在托儿所想念爸爸，看到爸爸来接时就不停地叫“ｄａｄａ”（爸爸），然后就用手指着放饼乾的吊厨说“Ｍｏｒｅ”；女儿半夜老是醒，知道爸爸妈妈会从门那儿来，就扒在她的小睡床边对着门口哭；女儿爱跳舞，听到“ｄａｎｃｅ”（跳舞），就半举着双手在原地转一圈；女儿看到电视上的小朋友跳舞，就又点头又哈腰地也要跳；女儿爱让妈妈抱，当爸爸拍拍手说“ｄａｄｄｙ抱”时，就笑眯眯地摇摇头轻轻说声“Ｎａ─Ｎａ”；女儿天生讨喜，爸爸妈妈说“ｋｉｓｓ”（吻）时，就把脸贴过来嫩嫩地叫声“哼─娜”。
女儿是爱美的，才十五个月大，就喜欢把哥哥那不再发亮的红绿蓝三色的发光环拿来带在脖子上四处周游。难怪人们用“花枝招展”来形容女子的俏丽，花满枝头还不够，还要招惹东风似地摇曳展现一番。
女儿爱在小磁板上画圈圈条条，哪一天能画出一幅我久别的江南早春来呢？那长长的堤、淡淡的绿、蒙蒙的水、暖暖的风；那田野里连天的芳翠，水波上宁静的鸟鸣；那飞絮迷蒙的庸倦，空灵秀婉的温和；你从这画面中走来，在我面前停下说：我们好像似曾相识。
女儿是美丽的。对漂亮女孩的这种注意和向往只有在中学时代才有过，也许是因为十八的姑娘是最美的，也许是因为班上有位很漂亮的女生，也许是因为我们情窦初开，也许全都是，又也许全都不是。那是种原本、单纯、天真的情感，没有社会、文化、甚至文明的印记，没有理念的掺杂，不受逻辑的支配和潮流的左右（那时还不知什么是潮流的东西南北），也未曾想到地久天长，似乎也没有任何目的或私心，只有纯净的美。
如今注视着女儿，这早已模糊了的豆蔻岁月又悄悄地爬上了心间，不用多久，那就该是女儿的岁月了。女儿的身上有着一半苏州，都说苏州的姑娘美，苏州该不会叫她失望吧？
毛泽东曾把年轻人比作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曾无数次机械地、偶尔也稍有激动地、朗朗地念过这段圣人语录，但那时的“你们”欲是我们这些并没有察觉到被赋予了重任的自己，只是很喜欢早上八、九点钟这个比方。如今到了锄禾日当午的岁月，看着女儿天真、调皮、灿烂的脸，便想起了当年朗朗念过、但从未认真想过的这番话，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和沉凝掠过心间：我的梦想，祖祖辈辈的梦想，便要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不甘心也没有用，担心又一定会被你笑作多余。但愿在你发觉那担子的重量时，我的歌将仍然在你活泼泼的心中唱着，而我的梦想的萤火也依旧在你的星空里闪亮发光。
我还另有一个祖辈们未必会列为梦想的梦想：我愿你有诗的眼睛和歌的翅膀。不求你做诗人，也不希望你以诗人为生，只愿你的心头有这样一个窗口。在你的岁月里，不会全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而会有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但只要你有这样一颗心，你的生活就会多几分色彩，多几分美丽，多几分明媚，多几分花香。在你闲愁万种的时候，它为你唤来百年前的共鸣，花儿为你溅泪，流水伴你诉说，它也会让你有一天转过头挥挥手：归去，一蓑烟雨任平生。当你春风意满的时候，它为你添来画图难足的美景，送来知时节的好雨，上青云的好风，并轻轻地向你呼喊：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
在那春光荏苒的日子里，也希望你会想起家来。在今年的春节晚会上，有一首名叫《常回家看看》的歌，虽然曲调并不出众，却打动着我的心。“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哪怕帮爸爸捶捶后背揉揉肩。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盼着生个女儿，情由万种，最终却还是为了有人“常回家看看”。女儿有一天是要离开生她养她的这个家的。“我们的生命将被分开，我们的爱也将被忘记，但我却没有那样傻，希望能用我的赠品来买你的心”，泰戈尔曾这样说。我呢，不仅要收买你的心，还要买通那跨越我们之间沟沟壑壑的心桥，还有那带你回家的乡间路。都说女儿贴心，我的这个梦想不至于太难变成现实吧？在你不在家的岁月里，我将等待着在“春天里读到你的爱慕，夏天里读到你的淳朴，秋天里读到你的成熟，冬天里读到你的祝福”。我将等待着你常踏上你会很熟悉的那旧时的乡间路。
还有一个月女儿就要十八了。“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美丽青春好年华”．．．有一天回味着这首歌，跟着唱到这第二句，止不住十分地动情。一分为想到了我那永远逝去了的轻飘飘的岁月，九分为想到女儿它年那光彩照人的好时光，那将属于她的那几天浪漫的日子。虽然女儿将只是十八个月，而不是十八岁，可还是止不住想女儿该会是什么样的花呢？牡丹雍容华贵，永远挂着教人捉摸不透的微笑，那样活着太沉重了；玫瑰美丽，但是太依赖于情人的季节和眼睛，一枝开在荒山野迹里的玫瑰是凄凉可悲的；桃李花开自如，却又太浓丽，她们的春光多半被淹没在人群的喧闹声里；菏花呢，我们江南的花，端庄美丽，有神有韵，只可惜娇嫩了些，也稍嫌孤单；还是做江南田野上的荠菜花吧，不必苦争春，也不求争着把春来报，不须画堂花苑，春色自在心间。你看它溪畔埂边，无处不在；天涯何处无芳草，何等的春色，何等地自在从容，又是何等地势不可挡。愿你明丽芬芳，春心永在，占住那属于你的春光春色；愿你漂遥自如，与春共舞，潇潇洒洒地尽享春雨春风。
１９９９．３．２２于加利福尼亚
《春在溪头荠菜花》系列散文之一
老爸以如此纤细宛约之笔写小女，并写得如此声情并茂，诗情画意，宛若亲历亲闻，我却是第一次读到呢！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令我尤为感佩者，是作者那交织着理智与情感的笔端，江河流水般倾泻着的亲情、乡情、祖国情！作者身处异国他乡，依然葆有着对故乡，对祖国的血浓于水的认同感，归属感，令人心热。而这一切，又都化在了对小女的依依之爱中，殷殷期盼中。行文真可谓一唱三叹，摇曳多姿，尤其结尾，缤纷文字，珠玉满盘，已是诗化的了。这时便想，中文科班出身者又有几人能拿动笔杆，而作者恰是工科出身，在硅谷做事，偶一动笔，竟能落花缤纷，这事也颇费思量呢！
——大洲 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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