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若是久长时 更应在朝朝暮暮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恩怨爱恨，平时有之；但在特定的日子，就格外浓烈。每到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痴男怨女们便会在花前月下，仰望星空中银河两边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左岸是忽明忽灭的前尘，右岸是若即若离的断肠，一念若斯，一念如彼，极易走心。北宋词人、婉约派超级男声秦观吟唱《鹊桥仙》，便是一例：“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用大白话说就是：无尽相思柔情似水，短暂相会如梦如臆，分别之时不忍回看那鹊桥路。但是，只要咱们两情相爱，至死不渝，又何必贪求朝暮相守呢，亲。

千百年来，人们多以为这是秦观浪漫旷达爱情观的诗意表达，既理智清醒，又忠贞坚守，并为之赞叹，传诵古今，心向往之。

其实，错了，秦观不是这个意思。“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秦观不是这样的人。这里既是满怀无奈大倒苦水，也在为自己逃避婚姻与责任找托词。为什么呢？背后有故事。

秦观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不仅在政治上追随苏轼，生活作风上也向苏老师看齐。秦观45岁时，将家中“极慧丽”的19岁侍女边朝华收为偏房。初纳朝华，秦观心情大好。新婚之夜作诗曰：“天风吹月入栏干，乌鹊无声子夜阑。织女明星来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间。”将朝华比作织女，半夜里悄悄前来同床共枕，他快乐得飘飘然如在天上银河，连乌鹊都很知趣地不叫唤了；而牛郎呢，就是他自己了。殊不知，乐极往往生悲，牛郎织女终究要分离，后来一语成谶。

世事难料，宦海沉浮。绍圣元年，秦观因反对宰相章惇新法，被外放至苏州任通判。因戴罪赴任的官员不可以带家属，秦观不得已写信给朝华的父亲，深表歉意，让他将女儿领回去重新嫁人。分手之时，朝华涕泣不止；秦观《遣朝华》一诗真实记载了当时的缠绵悱恻：“月雾茫茫晓柝悲，玉人挥手断肠时。不须重向灯前泣，百岁终当一别离。”但边朝华回家仅仅20多天，因极度思念秦观，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次年，秦观受党争牵连，又被贬任郴州通判。边朝华是一个忠烈女子，尽管秦观是贬官南迁，但她决心追随。起初，秦观带着朝华一道踏上南迁之路，但途中与道友议论时事，慨叹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自己已届中年，前程未卜；又听说苏轼被贬南迁，唯独王朝云与之同行，但不久朝云就病死途中，东坡十分感伤，秦观精神上也为此大受冲击。他觉得，与其让朝华与自己一道颠沛流离，生死难料，不如及早遣回家，以免牵累她成为自己的牺牲品。于是假借学道修性，再次遣送朝华回家，对她说：“汝不去，吾不得修真矣。”一边派人赶回京师，叫来边父，让他带她回家；一边又悲情重诉，作诗《再遣朝华》：“玉人前去却重来，此度分携更不回。肠断龟山离别处，夕阳孤塔自崔嵬。”并郑重记下这天日期，以表明再次遣归朝华给他留下锥心记忆。

朝华以为秦观真的要去修身养性，当即表明要去当尼姑，并对秦观连磕三个响头，哭泣着到玉皇山慈云庵削发为尼。

秦观终老也没去修道。他对朝华的欺骗，虽然主观上是为了不让她再跟自己受苦，也有因宦海沉浮而无可奈何的成分，但主要还是在逃避婚姻，不敢担当责任。可怜朝华，一直独自体谅秦观，用爱情不在朝朝暮暮来安慰自己，时时捧读秦观为她写的那些诗词，虽然凄清哀婉绵绵无绝，却也从此不再去打扰他了。1100年，秦观病逝，边朝华也圆寂跟随而去，临终前还在不停呼唤秦观的名字。

本来秦观一遣、再遣朝华，世人并无太多议论。但后来发生了秦观与长沙义妓的事后，便招致了世人众多质疑。

当时，长沙郊外有个艺妓，姿容娇美，能歌善舞，是秦观的铁杆粉丝，“生平酷爱少游词”。秦观为她的真爱所感，在长沙连留数日。秦观走后，艺妓闭门谢客静候秦观，直到有一天得知秦观死讯。于是，她身穿孝服，行程数百里赶往藤州，手扶秦观棺体，泣行三周，气绝而亡。一个普通艺妓竟为秦观殉情，其情感天动地，故时人称之“长沙义妓”。

对这位义妓，秦观也感念至深。他传世不多的词中就有好几首是为她而作，如《木兰花秋容老尽芙蓉院》，写义妓为他设酒洗尘，弹筝佐饮，对义妓风韵神态描绘得尤为传神；《青门饮·风起云间》写自己不忍辜负义妓“唯誓洁身以报”的痴情，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阮郎归·潇湘门外水平铺》写与义妓挥泪饯别的场面，结句“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更被后人评价是“秦观泣血之语”。

当然喷他的也不少。明代以风流著称的唐伯虎对此调侃说：“淮海修身遣朝华，他言道是我言差。金丹不了红颜别，地下相逢两面沙。”他不敢想象，若秦观与朝华黄泉相见，该怎么交代。清初诗人王士祯虽十分景仰秦观才情，曾感慨“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但对此事也指责秦观，“恐妨其学道，赋诗遣之至再。后南迁过长沙，乃眷一妓，有‘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向潇湘去’之句，何前后矛盾如此？”

 每个人性格当中，或多或少都有着双面性。秦观也不例外。一方面，他因为政治上遭挫而不愿拖累朝华，一谴再谴朝华于不管不顾；另一方面，当他在贬谪途中偶遇一个既“懂你”又温柔体贴用情专一的女粉时，原本干涸的心海便立马涌起情感的狂澜巨浪；而且，对于与艺妓的关系，恐怕他的身体比起他的理性，也要诚实得多。对于这个故事，咳咳……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惟愿不是真的，只当是个传说吧，呵呵。

以牛郎织女为代表的古代四大爱情悲剧故事，无一不是反映千百年来人们对真挚爱情的认可，体现人们对于生死相依、天长日久爱情的向往与追求，也对人们的精神生活产生了深刻影响。因此，说男女之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是无奈之举，便是故作矫情，逃避责任。

当然，“两情长久”与“朝朝暮暮”不是形而上的关系，不能只讲形式不讲实质；两情不长久，朝朝暮暮也没用。二者是个辩证关系。简单点说，两情长久和朝朝暮暮，既是哲学问题，更是生活问题，是一个很难处理好但又需要处理好的问题。至于怎样才算处理好，因人而异，但辩证对待“两情若是长久时，更应在朝朝暮暮”，可能会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