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山走笔：谁解益阳千古情

2013全国十大考古发现——兔子山遗址考古

山乡巨变第一村——周立波故居

美丽乡村——笔架山荷花田

赫山区鱼形山水库

在湖南长沙客居的二十年中，因私去得最多的地方，非益阳市赫山区泉交河镇莫属，那是堂客的出生地，我是益阳的郎牯子（女婿）。

在供职省委宣传部十余年中，因公去同一地最多的，非益阳市赫山区清溪村莫属，这里是山乡巨变第一村，每年都要带队去上两三次。

因而，要说对湖南哪个地方最了解，非益阳的赫山区莫属。

但我却一直踌躇着，不敢轻易落笔。画神画鬼难画人，面对这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如何才能绘一幅不走样的图画呢？

这确是需要认真斟酌的，比如入乡问俗，别人问你益阳地名是怎么来的，赫山是什么时候得名的，你就不一定能准确地答上来。

还是从益阳地名的得来说起。现代人一般用东南西北中等方位词表示地理方位，而古代则复杂得多，有以阴阳表示的，有以五行表示的，有以左右表示的，不一而足。其中以阴、阳表示的居首。

阴、阳原指日光向背，向日曰阳，背日为阴。我国位于北半球，山水一般呈东西走向，山水相间，故山南水北为阳，反之为阴。《榖梁传·僖公廿八年》：“水北为阳，山南为阳。”许慎《说文解字》：“阴，暗也；水之南，山之北也。”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志》中进一步指出：“山南曰阳，山北曰阴；水北曰阳，水南曰阴。”

带有“阴”或“阳”的地名，正是体现其地理方位，如“华阴”，在华山之北；“衡阳”，在衡山之南；“江阴”，在长江之南；“汉阳”，在汉水之北。

如此说来，“益阳”，就在益水之北了。可是考诸史料，查今时地图与地面调查，不见“益水”的踪迹。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茱萸江又东径益阳县北，又谓之资水。应邵曰：县在益水之阳。今无益水，亦或资水之殊目矣。”

在应邵的理解中，益水或许是资水的别名。但问题是，即便如此，益水之阳，也应是北岸。可是史料记载，益阳县城只是在宋朝以后，才迁到资江之北。

《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十九《江南道五》载：“资水，一名茱萸江，南自邵州流入，经县南三十步。……益水，出县东南益山，东北流入资。”

这个说法要靠谱些。按照这种描述，益水出自县城的东南部，在县城的东北部汇入资江。这条益水若存在的话，或与今天的兰溪河有关。因为其源头、其流向，仿佛若此。

今日兰溪河

但问题是，兰溪河无论其流长其水量，都不可能与资水相提并论，何以弃大而取小呢？

也许是千百年沧桑之后，此益水湮没无存了。

益水虽无从考证，但益阳历史悠久漫长是无可置疑的。现存文献和考古资料都显示，益阳早在战国时期就已作为地名出现了，湖北省荆门包山二号墓出土之简83有“益阳公”的字样，是楚国益阳县之县公无疑，说明楚怀王之时已经有益阳县之设了。

益阳自得名以来，两千多年间一直就不曾更改过，而周边的县市，如上游的邵阳，曾经就是宝庆；西边的常德，曾经就叫武陵，鼎城，朗州等；邻县汉寿曾经就叫龙阳，长沙也曾经叫潭州。益阳可以说真正做到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到了近代以后，特别是解放后，益阳地名变迁得让外地人有些眼花缭乱了，首先是益阳县被分成不同的行政区划，今天的桃江县是在分益阳县的西南部而成立的；接着又以资江为界，以北为县级益阳市，以南为益阳县。到1994年正式成立地级益阳市后，原益阳县、益阳市分别以资水为界，以南改为赫山区，以北改为资阳区。

这是益阳地名的变迁。

但问题又来了，益阳的县治，也就是益阳的县城，在哪里呢？

上年纪的益阳人都知道，益阳江北有个曾经非常热闹的地方叫大码头，在水运的黄金时代，这里是资江流域通江入湖的第一码头，熙熙攘攘，舟楫辐辏，是头等繁华地区。一般意义上的益阳古城是指这里。

资水风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的益阳古城随着水运的没落日渐式微，而位于资江南岸的赫山庙城区日渐繁华起来。

事实上，在宋朝以前，益阳县的重心就在资江南岸，位于赫山庙的铁铺岭在近1500年的时间里都是益阳县城的所在地。

这不是随便说的，2013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的益阳兔子山遗址考古，提供了不容质疑的证据。

兔子山遗址位于益阳市赫山区三里桥接到铁铺岭社区，遗址所在地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山冈，位于资水与兰溪河交汇处。遗址于1978年发现，当时称之为铁铺岭城址。嗣后，益阳的文物部门对遗址多次调查、试掘，收集的文物有东周的夹砂灰陶和夹砂红陶砵、罐残片，汉代的方格纹陶罐、绳纹筒瓦、板瓦、瓦当等，认定该遗址为战国秦汉时期益阳县城遗址。

铁铺岭城址高出周围5—10米，通过艰苦细致的勘探，明确城址呈长方形，东西宽400米、南北长300米。这符合秦汉时期县城的规制。

单从地貌上看，两水汇合处，高于周围的台地，这太符合古代建筑城池的需要了。

2013年，在配合建设工程而对在铁铺岭中心区域兔子山进行抢救性的考古和发掘中，文物部门共完成发掘面积1000平方米，共清理古井16口、灰坑56个、灰沟7条、房屋建筑遗存9处，发掘和整理了大量的简牍和文物。

大批量内容丰富的简牍面世，弥补了文献记载的不足，是研究战国秦汉至三国时期益阳历史的珍贵实物资料。与简牍等共出土的砖瓦陶瓷等其他材质的文物十分丰富，共存关系明确，是建立益阳及临近地区物质文化历史序列极其难得的实物标本。综合简牍、有关文献和考古资料来看，铁铺岭城址为楚、秦、两汉、六朝益阳县城已无疑义。

可以说，兔子山遗址是益阳城市文化之根。

益阳兔子山遗址

我一直对考古学情有独钟，它与文献史学的最大区别，是通过新的实物，告诉人们过去的人们曾经有过的生活方式、他们使用过什么东西，这些东西是用什么材料与技术来制造的，他们居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他们的城镇和乡村是如何布局和规划的，他们有些什么大型的建设，他们死后是如何埋葬的，等等。

这些问题文献史学是解决不了的。考古学给我们一个生动的实物的过去，让我们能过去触摸那些过去的东西，而不仅仅从书本上了解它。

最近因为某项专项工作的缘故，与湖南省考古研究所郭伟民所长有了几次接触。郭所长的一个声明颇有意思，他说，考古不是盗墓，也不是鉴宝。不是盗墓，因为是官方的身份；不是鉴宝，是因为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假的东西。

其实郭所长不必为考古正名，在有见识的人心目中，考古担负着寻找文化和文明源头、探索中国文化特质、研究中国历史的特殊使命。

一个民族对自己的历史了解有多深，决定着这个民族的未来能走多远。中国文化的源远流长，既需要文献史学的代代相传，也需要田野实物的支撑证明。

对于考古学和文献史学的关系，微信上的一段话颇有意思：肯德基从来不骂麦当劳，麦当劳也从来不说肯德基，所以双双成为世界500强；奔驰从来不诋毁宝马，宝马也不诋毁奔驰，也双双成了名车。所以我们并不需要去诋毁别人维护自己。

益阳的历史既已如此悠久灿烂，在近现代史上也是名人辈出、灿若星辰。

泉交河风光

堂客的出生地泉交河，不过是洞庭湖区的一个寻常乡镇，鱼米之乡、花鼓小调，现代文明的气息也曾波及，但生活节奏依然是慢悠悠的，带着浓厚生活气息的方言，弥漫在街头巷尾中。

湖区的人爱吃善吃，吃的东西那更是没得说，完全可以用非物质文化遗产来描述：麻香糕、干砣子、百粒丸、糖油粑粑、凉发糕、擂茶、刮凉粉、油碗糕、锭子糕、兰花干子、浸坛子菜、蒿子粑粑、红薯片、剁辣椒等等，都是用当地食材手工制作完成。

同其他地方一样，青壮年外出之后的乡下，土地撂荒，暮气沉沉。从镇容镇貌看，时光似乎停留在上个世纪。若不是去年那场引发全镇被淹的大水，少有人关注这个地方。

当其盛时的宫保第

但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晚清咸同年间出了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胡林翼，他与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并称晚清四大中兴名臣。

胡林翼的老家坐落在大塘村，已经更名为胡林翼村，据说现在又要更名为宫保第村。因为这里曾有多达108间房屋，外面挖有护城河的大庄园——宫保第。

有一次我特地带着堂客去大塘探寻过，或许是语言不通的缘故，或许是早已经湮没无存的缘故，并没有发现传说中的宫保第。

据当地人介绍，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食堂下放，许多失去房屋的社员蜂拥至宫保第，敲门窗，拆砖瓦，一个百年的大庄园就这样迅速“砖消瓦解”了。七十年代，生产队为开辟田园，将坚固的围墙凿倒，护城河沟填平，至此“宫保第”便销形匿迹了。

宫保第遗址

查诸史料，咸丰六年（1856），胡林翼正式上任湖北巡抚，赏加头品顶戴，皇帝赐名“宫保”。后来，胡林翼在自己老家新建的宅院正门横墙上写了三个斗大的泼金字——宫保第。咸丰十一年（1861），胡林翼病逝武昌，朝廷授其太子太保荣衔与骑都尉世职，追赠总督。因其贡献巨大，皇帝下旨的同时慈禧太后也下懿旨，恩赏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并拨付专银为其营建府宅。此后“宫保第”大行扩修。这就是益阳历史上闻名的“宫保第”。

同已经成为遗迹的宫保第相似，历史对胡林翼也是轻视的，尽管他一生功绩不少，但是却没有留下极重的声名。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中，曾国潘创办湘军，一生以经世致用的准则，为国家做出卓越贡献，有人赞叹他以一己之力，为大清朝续命五十年。左宗棠，老骥伏枥，一生戎马征战，在年迈之时抬着棺材上战场，收复新疆。但是胡林翼呢？他一生所做不少，但却因为英年早逝，所以并没有像其他三人般留下威名。就连历史书中提及，也只是将他与三人共称，但笔墨远教其他三人少的多。

胡林翼祖父倡建的奎星塔

当年所有与胡林翼相关的旧址现在都阙如了，但胡林翼祖父胡显韶1820年带领本地乡贤兴建的奎星塔还矗立在通往烂泥湖的运河边。塔高七层，约20米，花岗石基座，呈八角形，塔身青砖砌成，每级有檐，用青瓦覆盖。塔内一、二级镌有《前清探花胡达源跋》、《奎星塔沿修记》文章。胡达源是胡林翼的父亲，曾中一甲三名进士，即探花，如此而言，胡林翼也系出名门了。

赫山现代还出过三过响当当的人物，周立波、周谷城、周扬，所以有人也把益阳称之为三周故里。

曾以东北土改为原型写出《暴风骤雨》的周立波1955年回到家乡清溪村深入生活，创作了反映农村合作化运动的著名优秀长篇小说《山乡巨变》，以此为原型的山乡巨变第一村，便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

“山乡巨变第一村，乡村体验第一游”，追寻作家足迹，探访文化源流，清溪村已建成为一个以高效观光生态农业为亮点，以乡土文化为主题，以观赏性民俗艺术、参与性传统农耕文化体验项目为支撑，为游客提供“休闲、娱乐、度假、社交、健身”于一体的综合旅游新去处，也是全省第一批学习型党组织实践基地。

当其盛时，每年我带会陪同研修班的学员前往实地教学。每次到清溪，益阳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祁辉、现为益阳市委讲师团副主任的李均和讲师团科长钟光荣，以及供职于赫山县委宣传部的汤济夫副部长都会不厌其烦地陪同。

当学员不亦乐乎地体验拓展时，我们则在立波小街品擂茶，在农家小院把酒话桑麻。

每每饮至微酣之际，田野里飞翔的白鹭，远的青山，近的绿水，盛开的荷花，都化作一幅幅灵动的山水画。

唯愿长醉不复醒，只把此地当故乡。每到此时，耳畔总会传来堂客的嗔怪——“你这个砍脑壳的，剁浆的”（益阳方言，骂人的话，中性词）。

本文是潇湘走笔系列之第十七篇，下篇推出雨花走笔，欢迎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