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求之与? 求之也,其诸异乎 让以得之。夫子之 曰:夫子温良恭俭 ,抑与之与?子贡 必闻其政,求之与 夫子至于是邦也, 子禽问于子贡曰: 1.10 学而篇第一
“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这是司马迁在《史记》中,对春秋时代天下乱象的白描。
弑君、亡国,是对政治秩序的顶层破坏,它的破坏力不限于当时当地,更是对未来数十年的国运的透支。
齐国是春秋第一代霸主,也成就了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丰功伟业。但由于没有处理好接班人问题。他死后众子夺嫡,互相残杀。齐国从此一蹶不振,将近百年。这是当时的一个时代缩影。大国尚且不能幸免,众多小国们更是如飘摇在风雨中的秋叶。
如果把国家看做一个生命体。它的死亡,绝不是突发的意外。更是疾病缠身积重难返的必然。犹如感染同样的流感,健康人即便不吃药三五天就痊愈了,免疫力丧失的艾滋病人却可能因此丧命。
可以说,当时所有的国家都是重病号。而国君对这一点最是心知肚明。
国君作为一国的神经中枢,他面对国家就像你面对自己的身体。有一天,他的国家开始“手抖”、“腿软”、“眼花”、“耳背”、“呼吸无力”、“心律不齐”……原本平常的“走路、吃饭、睡觉”都变得异常艰难。他毫不怀疑的知道,自己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渴望有医生能治好他,让他重新找回活力和生机。
很多国君一见到孔子,就认定他就是那个能治好自己的人。急于把国政委托给孔子,犹如病人急于把自己的病体扔给医生。
可惜大部分时候,这只是国君的一厢情愿。因为他要开刀的对象就是国内的当权贵族。他们就是癌变细胞,就是病症的跟结所在。但没有癌细胞甘于被消灭,他们不遗余力从机体抢夺正常细胞的养分,不断的繁殖变异,抵抗一切可能的威胁。
于是,这些一国最有权势的人们团结起来,抵制孔子,不惜诽谤、威胁、攻击。这一幕在鲁国、齐国、楚国等国家都发生过。
孔子周游列国,并不是不受重用的结果。反而是太受重用,反被排挤的结果。
如果只看表象,我们确实很难理解,为什么孔子能够被那么多国君尊重礼遇,甚至委以国事。
幸好跟孔子同时代的子禽,替我们问出了这个问题。
子贡给出了这个很简单的答案。
“温、良、恭、俭、让”。
具备了这五个特质,就犹如手握灵丹妙药的神医,站在众多生死垂危的病人之中。
首先,温。
指的是温和的态度。既不热,也不冷。热情似火的人,虽然乐观积极,却容易侵犯到对方,给人以另有所图的威胁感。高冷淡漠的人,虽然冷静睿智,却不容易打动人心,给人以不关己事的距离感。
孔子的容貌态度,正是介于二者之间。犹如冬日的太阳,暖而不烈,令人心生亲近。
温这一点,就足以打消对方内心的层层戒备。能做到温,需要真正的对内无所掩,对外无所图。只要有一点私心贪欲掺杂其中,温度立刻偏热偏凉。
所以很多有本事的人,会说话会办事,就是得不到重用。因为领导首先感受到的是他们身上透出的“温度”,其次才是那些外在的言行。
其次,良。
先看看良字从甲骨文到金文到小篆的流变。
良的本意是主建筑旁边有屋檐遮阳挡雨的廊道,连通着周围的功能性房屋。后世,其本意被【廊】字所继承。
在宫殿内,廊是最近接君主的区域。只有国内最忠心、最勇武、最聪明的青年才俊才有资格站在廊内护卫。这些人后来被称为【郎】。君主出行由郎护驾,国君有疑与郎议事。
良,就是郎的核心素质。它包含了“动力”和“制动”两种能力的制衡。
良车,动力强,刹车强;良马,腿力好,听人话;良人,本领大,忠于主。
一般情况,越有本事,越是桀骜不驯;越平庸无能,越是服从听话。兼具二者的优点良人,怎能不让人爱不释手。
第三,恭。
【共】的金文,是双手持礼器的象形,代表了进退有度的礼节和威仪。
【恭】在【共】的基础上加上【心】形,代表恭敬背后的内心之德。
《论语》中有一句话——“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就是在讲【恭】的精髓。
恭,不在于表面的唯唯诺诺、谦卑和气;而在于认清自己的位置、对方的位置。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用恰当的方式,与不同位置的人群进行得体的交互。差一分,过一分,都是不恭。
恭的核心,实则在礼,在社会法则。
拿【共】字中的手持礼器为例。
《周礼.春秋.大宗伯》载:“以玉作六器,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是为“六器”。
这还仅仅是恭在空间序列的展开。
再把其中的“圭”拎出来说,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这是在恭在身份序列的二级展开。
想做到真正的恭,必须要洞悉整个社会秩序是如何一层一层架构出来的,并且能在不同场景中自如的运用。
越是秩序崩坏的国家,对重建秩序越是渴望。
见到把【恭】做到极致的孔子,这些国君怎么能不垂涎三尺。
第四,俭。
【剑】、【敛】、【俭】……这些都是社会演化过程中,为了指代新出现的事物而从同一个本源中分化而出的形声字。它们虽然含义各异,但流淌着来自同一个先祖的“血缘”。
你可以静静思考几分钟,悟一悟它们的共同之处。想好了再往下看。不然你可能会错过自己本具的智慧。
看看这把剑的形状。底部宽,头部尖。如果上下一样厚实,无法锋利断物;如果上下一样尖利,容易折断损坏。
【剑】就是这种由下到上收敛成锋的武器。
【敛】呢?
积蓄虽丰,却不滥用。
当今社会风气,挣多少钱花多少钱,有多少精力糟蹋多少身体。这是向着【敛】的反面越走越远。
【俭】呢?
攒着不用,不是因为用不起,也不是因为吝啬。而是没有去用的动机。
《易经》中的乾卦,处处体现了【俭】的精髓。
时候不到,“潜龙勿用”,勤恳自修绝不躁动;时候一到,“飞龙在天”,治国平天下绝不惜才;时候一过,“亢龙有悔”,功成名就身退,一片云彩不带走。
面对一个具备“俭德”的圣者,犹如面对大海。你永远看不透他有多宽广、多深邃。
你有困惑,他给予恰如其分的答案;你没问题,他静默一边,不无事生非,不卖弄才华。
不像世面上大部分“半瓶子醋”,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能耐,恨不得一见面就把所有本领抖出来。
如果你是一条鱼,是愿意活在水池,还是大海里呢?
如果你是一条龙呢?
最后,让。
“把自己应得的利益和荣誉让给他人”,这是现象上的【让】。
现象背后的动机才是关键——“为什么要让”。
在复杂社会协作体系中,大部分工作都由很多人共同完成。最后根据成员贡献程度,进行利益分配。
那贡献程度如何界定?根据体力、智力、权力、关系还是稀缺度?
这就涉及复杂的社会共识。
如果这个共识是可以精确量化的死标准,无论分多分少大家都会安分守己,社会自然稳定。
可惜,共识中有着太多的弹性地带,每个成员都可以根据自己的认知背景进行个性化解读。即便大原则一致,细节之处却纷争不断。
这种时候,强权对共识的解读就成为维持社会天平的重要砝码。
持不同意见的成员,表面上服从于强权,内心却并非心甘情愿。一旦强权不在,一直被压抑的不满就会爆发出来,破坏体系重新进行利益分配。
孔子为什么让。
因为他眼里是整个系统的平衡。如果自己得到的利益,造成了潜在的社会失衡隐患,他会毫不犹豫的让出所谓的“应得利益”。反之,如果“得到利益”才能巩固系统平衡,他会选择“当仁不让”。
这是站在全局高度,对资源的统筹分配。“让”只是一种统筹的手段。
离开全局的视角,“让”很容易流于虚伪、狡诈的小人之“让”。
温、良、恭、俭、让,其实说的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中道”,不偏不倚之道。
整个《论语》都在谈论中道。
中道,又是十分精微的。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会被时空放大为巨大的失衡。
因此,君子们即便已经拥有如此高的修为,依旧“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年前最后一次推送,给大家拜个早年,
祝大家新年快乐,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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