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泽：我出生那一天仿佛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春日渐进，山风也变得温和了许多，赵敏从前，朝廷江湖，哪里没有她的身影，即使是留在峨眉山上，也常常为了芷若忙前忙后，自打有了身孕以来，闲暇的时间便多的不计其数，赵敏的日子变成了饮茶翻书，或是品品山中之景，舞枪弄棒之事早已被严厉禁止。
可是有一事让周芷若大为不解，依着敏敏的脾气，即使是将为人母，那改不掉的少女性子怎么不会让她这么安生呀，况且前些日子将她折腾的不轻，眼下倒是舒坦些了，却依旧不见她走动。从前敏敏最爱山中春景，怎么连园子都不出呢？难道自己真的把这匹草原烈马驯服了？
周芷若想想便摇了摇头，她不会驯服她，更不想驯服她。敏敏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这般乖巧，实在的奇怪的很，莫不是敏敏心里有何郁结不开？
傍晚，周芷若回到东厢房，远远地便听见有琴声袅袅，她浅浅地笑了，心下里猜到大概是敏敏在园中抚琴，可走近细听，这琴声分明是从屋子里传出的。
芷若推门而入，见赵敏正坐于房中，美人如玉，纤手着素琴。琴身半掩，敏敏尚是少女时姣好的模样，倘若不是早知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谁人能看出她将为人母呢？说是哪一家的小姐也并不过分。
只是那琴声时缓时疾，时而如泣如诉，忽而婉转悠扬，似奔马又如牧笛，教人一时猜不透抚琴者的心意。
“敏敏有何心事？”
琴声戛然而止。
“芷若，你何时回来的？”
“敏敏还未回答我的话呢？”
“敏敏没有心事，如何回答？”“少女”勾起一笑。
“那敏敏怎么整日闭门不出呢？”周芷若的双眸里写满了担忧。
赵敏看着那一双眸子出了神，片刻恍然，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不想出门罢了，外头凉，我怕、我怕着了风。”说罢，起身要走。
“哎，慢点。”见赵敏站起来，周芷若赶紧起身相护，没了琴身的庇护，衣衫遮不住的微微凸起的小腹眼下更是看得一清二楚了，敏敏扯过衣服理了理，似是遮掩一般。
赵敏疾步走了没两步，又放慢了脚步，转过脸看向周芷若，嘟起嘴，仿佛撒娇一般地嘀咕着，“傻瓜，你当真不知道呀。”
周芷若也非愚钝之人，方才敏敏的小动作她都看在眼里。这般便拉了敏敏的手，坐在床上，凑近了她，在耳畔低语，
“敏敏是不是怕羞呀？”
“才、才没有、只有一点点啦。”大概是没想到芷若猜到的这么快，赵敏一下子红了脸，说话也变得颠倒矛盾起来了。
周芷若本来还担心这小丫头要不让自己省心的到处乱跑，却不曾想过少女初为人母的羞涩。可是，她又怎会想不到呢？倘若换了自己大概也会是这般吧，周芷若忍不住笑起来，她觉得眼前这个含羞带怯的女孩竟是这般的动人可爱。
“周芷若，你笑什么呀！你还调笑我！”敏敏秀眉一挑，瞪大了眼睛讨伐芷若。
两个人本来就挨得近，周芷若转过脸便吻住了那片朱红色薄唇。
“唔……周……”
“以后出去走走吧，在不出门，春光都要没有了。”
“可是……”
“大不了我叫门中弟子不看你便是。”
“周掌门胡说什么呐！”
不知是周芷若当真下了这等荒唐命令，还是日子久了，赵敏也渐渐习惯了起来，不再常常拘在屋子里。
又一个月过去，周芷若先前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周掌门，赵姑娘身体并无大概，未曾动了胎气，只是受了点惊，多调理几日便好了。”一大夫自卧房中走出，递与周芷若一个药方子。
“有劳大夫了。”
未等小厮送走大夫，周芷若便急急的进了卧房。
床上那人本来还竖着耳朵偷听门外的动静，一有脚步声便立刻合上双眼装作睡着了。周芷若走到床边，看着那人似是熟睡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怕自己训斥她，所以故意装睡的吧。
周芷若在床边坐下，给敏敏盖好被子，低声的说，“你呀，怎么一个人乱跑呢？倘若今日不是静玄师姐恰好路过，还真不知会怎么样。”
“我只是觉得有些闷罢了。”赵敏睁开眼睛，没有底气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敏敏若是觉得闷，可教人陪你一同去呀。”周芷若轻抚那人的脸颊，语气中有着担忧亦有责备。
“可我不要别人陪！”
此言一出，竟是片刻宁静。赵敏心知自己口快了些，但想想反正那个人也要说一大堆的道理，又不会真的做出什么。
“那我便陪你吧。”那人声音温和，半点不似刚做决定的模样。
“周芷若你又说疯话。”赵敏不相信，便嗔了她一句。
周芷若当然知道自己清醒的很，这样的话，自然不是随随便便说出口敷衍敏敏的，她想了很久，终于在今日听闻敏敏一个人跑到后山跌落竹林后下了决心，与其整日担忧牵挂无心他事，不如干脆便好好陪在敏敏的身边，到也让她和自己都能更安心些。
周芷若俯下身，轻吻了敏敏的额头，目光含情如水，柔声道，
“峨眉于我，怎么重于你呢？”
暑去寒来，转眼便是立秋。
立秋那日，峨眉山上来了一白眉老人，正是她二人在山下遇见的老道。
“周掌门别来无恙？”白眉老人捻须而笑，步入峨眉金顶。
“芷若拜见前辈。”周芷若连忙行礼引老道入座。“一别数日，还未曾道谢，实在是失礼。”
“哎，周掌门莫要说这番话，礼数太多，小老儿今日不过是来看望看望周掌门和赵姑娘罢了。”老道品了口茶，笑道，“果然还是周掌门这里的峨眉雪芽最为上品呀。”
“烦劳前辈挂念，敏敏一切安好，只是有孕在身不便拜见，还望前辈担待。”
“无妨，若是没有算错，怕是离临盆的日子不远了吧。”
“确是如此，只是眼下尚未有什么迹象。”周芷若如实回告。
“那周掌门有何打算呢？”
这一句真是把芷若问倒了，虽说自己考虑这个问题由来已久，但当真那说出个一二来，还真是有些困难。早早将人请上来山略有不妥，而下山，更不知该托付于何人。
“周掌门若是还未有良方，小老儿倒是有一个法子。”
“请前辈指点。”
“周掌门不妨择日下山去，山下闻风客栈旁有一医苑，那里的主人与我相熟，倒是不妨去那里呆一阵子，也好有个照应。”老道说完便起身离去。
“芷若谢过前辈。”周芷若躬身行礼，一抬头，那老道却也不知何处去了。
如今山下有了好的去处，那么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将敏敏带下山去了，可峨眉山高路崎，平日里施展轻功倒也无妨，只是眼下敏敏是断然不能使上什么功夫的，真有些教人发愁。
“芷若莫要担心，敏敏能走下去的。”
“你就算能，我也不会让你这样的。”
“怎么，那周姐姐是要请八抬大轿再抬我一次吗？”枕边那人俏皮的声音软软咬着芷若的耳根子。
“你呀，我还怕轿子颠坏了你呢。”周芷若伸出一只手指头轻轻点了点身边那人的眉心，“快休息吧，我自有办法。”
翌日清晨，周芷若早早起身，唤了一个小厮，将她们两人的行礼衣裳递与山下那医苑，安排妥当后回到房中，见赵敏已穿好了衣衫坐在床边，两只脚晃荡着，甚是可爱。
“芷若，怎么不见我们的行礼呢？”赵敏坐在床边，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我教人先行送下山去了。”
“周掌门何时也变得会差遣人了？”敏敏故意调笑芷若。
“我要拿的太重要，其他的便没有分身去拿了。”那人故意叹息一声，假装无奈。
赵敏听得这番话，立刻便猜到个八九分了，“芷若……很累的。”话音尚未落下，她便被芷若轻轻抱起了。
“习武之人，你这点重量还能算什么吗？”周芷若笑，“若是不舒服，敏敏要和我讲的。”
“芷若……”赵敏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抱着走出门去了，便不做声了。
下山路上，倒不是芷若体力不够，只是顾及敏敏的身子，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晌午之后抵达了山下的医苑。
医苑主人姓李，虽是妙龄女子却常做男子打扮，医苑中小厮多唤她，李大夫。这番她已恭候多时，见二人到来，就将她们引入后室，嘱托了几句便离去了。
赵敏被安置在床榻上，看着周芷若忙忙碌碌的身影，想要唤她，却哽在喉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就这样，一直一直的静静地看着芷若，看她将包裹打开，看她细细地展平衣角的褶皱，看她为自己端了一杯水。明明每一日都是朝夕相伴，为何怎么也看不厌她的眉眼、她的身影？无论她到哪里，仿佛都会将自己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就像多年前在客栈的初遇，只此一眼，便沦陷了一生。年年岁岁仿佛都不见了踪影倘若容颜不会改变，那流逝的时光便如静止了一般，如此，便是所谓的长相厮守了吗？
“芷若。”
“怎么了？敏敏。”
“你真好看。”
“我知道。”
大概真是做了几年的夫妻，周芷若越来越能坦然应对赵敏直接而大胆的言语了。放做是从前，那必然是羞红了脸，还要再嗔怪一句的。赵敏抚额，心想，还是有所变化的。
赵敏想着这番心事时大概是忘了自己腹中尚还另有着一个安静的小生命，而这才是她们生命中最大的变化。
农历七月初六深夜，赵敏感到阵阵腹痛难耐，周芷若匆忙出门寻了李大夫，不消片刻，小厮侍女产婆们便都来了，周芷若跟在众人后面，却不料被一个从屋里面跑出来的小丫鬟拦在了门外，
“周、周掌门请、请留步。”小丫鬟见芷若一脸心焦的模样，甚是害怕，哆哆嗦嗦地说了出来。
“你拦我作甚么！我同为女儿身怎么不能进去了！”周芷若此刻心急如焚，不想耽误片刻，说罢便推开那小丫鬟硬是要进去，谁知竟有三四个丫鬟一同扯住了她的衣裳，道，“周掌门，是赵姑娘说的呀！”
“什么？敏敏她何时说的！”周芷若被挡在门外又气又急的模样差点将那几个小丫鬟吓得不敢说话了。
“赵、赵姑娘前几日吩咐的，说、说绝对不能让周掌门进去。”有一个胆子稍大的回答了芷若。
听见里面的声音，周芷若当下根本无心再听那些丫鬟们的荒唐话，硬是闯了进去，全然不顾身后小丫鬟们拼命的喊，“周掌门！周掌门！”
周芷若一进去便飞奔至床边，看着赵敏额头上尽是汗水，心疼的如刀割一般。赵敏听见那些丫鬟没能拦住芷若，顾不得腹中绞痛，费力地说道，“芷若……你、你还是出去……吧。”周芷若摇着头，眼中早已泛起泪花，顺着脸颊滴落到赵敏苍白的手背上。
“你哭……哭了，我……会分……分心啊。”赵敏此刻紧闭着双眼，汗如雨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劲儿才吐出来的。“出去吧……我……能行。”
这个倔丫头真是太任性了，都怪自己平日里太纵容她了，眼下，真是不听她的话便不行了。周芷若吻了吻她的唇，不得不含泪离开了床边。
感觉到周芷若的手离开了自己，赵敏耐不住疼痛，呻吟声溢出唇舌，而周芷若也只是站在了屏风之后，看着跑进跑出的丫鬟心焦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敏敏，你若是痛便喊出来罢，我听不到，真的听不到。
周芷若听着那一声声被刻意压制的呻吟声，心似千针刺过，什么寸心如割，回肠九转，这些死气的词语仿佛全都活了过来，全部一一在她的身上影印了。
大概是疼痛更加凶猛的袭来，赵敏咬紧了牙关也不再能忍耐的住，凄厉地叫出声来。周芷若听闻，再不能甘于屏风之后，又一次闯了进去。
这一次赵敏没再赶走芷若，也没有力气再赶走她了。十指相扣，指甲嵌进了肉里，幽幽的红色泛出来，周芷若却不觉得疼，十指连心，权当是为心分担些的吧。
阵痛来的凶猛，而后更是排山倒海，虽说敏敏自幼习武，身子还算可以，但也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子时过了许久，一场漫长的如浩劫般的殊死搏斗才将将结束。
子夜里万籁俱静，灯火通明的内室里传来新生儿的哭声。
面色苍白的赵敏勉强睁开双眼，看着眼前那个平素里清清爽爽的人衣衫不整地跪在床边，一双好看的眸子里还在不停地吊着眼泪，便费劲儿地扯起一个微笑，气若悬丝地轻吐一句，“芷若不哭，不疼了。”
“傻瓜，莫要动气说话了。”
赵敏此时此刻脑子里空空的，仿佛卸下了什么似的，她想自己该是想看一看孩子的模样的，但不知为何，竟是在全都在想，芷若真是个美人啊，连抽抽噎噎的模样都是那么的好看。
十多年后的深秋庭院中，赵敏忽然说了一句，“其实还没有那年你在濠州挠我的那一下疼呢？”
周芷若心知敏敏的话，将怀中的人搂的更紧了些，手指触到自己手心里的伤痕，心道，“你这个小妖女还不是都还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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