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年 3 月的一个寒冷夜晚，100 名市场营销专家涌入芬兰赫尔辛基的海马餐厅。他们的目标是让这个偏远的中等规模国家成为世界著名的旅游胜地。从 2008 年开始，国家品牌代表团就一直在寻找一个能轰动世界的国家品牌。
问题是，芬兰是一个非常宁静的国家。
在餐厅喝酒时，专家们为了寻找芬兰的国家品牌而绞尽脑汁。这里有杰出的教师，丰富的野生浆果和蘑菇，还有一个充满活力的文化之都。这些似乎还不够特别。有人开玩笑说，裸体可以代表国家品牌——这将强调芬兰人的诚实。另一个人则认真地说，也许宁静并不是一件坏事。这引起了专家们的思考。
几个月后，代表团发布了一份漂亮的“国家品牌报告”。它突出了一系列有市场价值的主题，包括芬兰著名的教育系统和工业设计学院。还有一个全新的主打——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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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该报告所解释的那样，现代社会常常喧嚣繁忙得令人难以忍受。“安静是一种资源，”代表团说。它可以像纯净水或野生蘑菇一样销售。“在未来，人们将会为得到宁静的体验而付费。”
人们已经这样做了。在喧闹的世界里，安静变得很有市场。降噪耳机零售价数百美元；一些为期一周的静心冥想课程的费用可能高达数千美元。毫不夸张的说， 在芬兰，“无中生有”是完全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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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芬兰旅游局发布了一系列照片来表现大自然中人的孤寂，并使用宣传语〝请保持沉默〞（Silence，please）。国际品牌顾问西蒙‧安霍尔特（Simon Anholt）还为之添加了一行标语：〝别说话，行动吧。〞（No talking， but action.）。芬兰手表公司朗科（Ronkko）也推出了自己的新口号：“源于寂静芬兰的手工制作（Handmade in Finnish silence）”。
芬兰国家旅游局官方网站的社交媒体经理伊娃·基韦兰塔（Eva Kiviranta）说：“我们决定，与其说这里真的很空、很安静，不如拥抱它，让它成为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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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喧闹的世界里，人们已经开始为清净付费了。芬兰人认为，如今，“无中生有”是完全可能的。
安静作为营销主题是一个独特的出发点。毕竟，你无法衡量、记录或带走安静。你不能吃它，不能收集它，也不能把它送人。
芬兰的营销活动引起了这样一个思考：安静究竟有什么切实的影响？近年来，研究人员强调了安静的特殊力量，它能让我们的身体平静下来，放大我们内心的想法，调整我们与世界的联系。这里的关键是：噪音。
慢性杀手：噪音
“噪音（noise）”这个词来源于拉丁语词根，意思是恶心或疼痛。根据历史学家希勒尔施瓦茨（Hillel Schwartz）的说法，在美索不达米亚的传说中，众神因为地球上人类的喧嚣而非常愤怒，以至于疯狂杀戮。（如果你有每天制作噪音的邻居，那么可能会深有体会）。
正如施瓦茨在他的著作《制造噪音：从巴别塔到大爆炸和其他（Making Noise: From Babel to the Big Bang and Beyond）》中所阐述的那样，对噪音的厌恶催生了一些历史上最热情的安静倡导者。
《Making Noise: From Babel to the Big Bang and Beyond》插图 | amazon.com
英国护士、社会改革家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写道：“让病人或健康人听到不必要的噪音是最缺乏关怀的表现。”南丁格尔认为，每一次不小心的叮当声或无趣的玩笑，都可能成为正在康复中的病人痛苦和失眠的根源。她甚至引用了一篇演讲，指出“突然的噪音”是患病儿童死亡的原因之一。
最近的研究支持了南丁格尔的狂热主张。
20 世纪中期，流行病学家发现，高血压与公路和机场等慢性噪声源之间存在相关性。后来的研究还发现，噪音与睡眠不足、心脏病和耳鸣的发病率增加有关。也正是这一领域的研究催生了上世纪 60 年代的“噪音污染”这一概念，这一概念将短暂的噪音定义为有毒且具有持久性伤害的。
Wolfgang Babisch 2015年发表的论文中 噪声与心血管健康结果之间关联的暴露 - 反应关系 | acoustics.org
生理学的相关研究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噪音会产生如此显著的物理效应。声波震动耳骨，耳骨将声波运动传递给蜗牛形状的耳蜗。耳蜗将物理振动转化为大脑可以接收到的电信号。因此，即使在深度睡眠中，身体也会对这些信号做出迅速而强烈的反应。
神经生理学研究表明，噪音首先激活杏仁核（位于大脑颞叶，与记忆形成和情感有关）。这种激活会促使应激激素（如皮质醇）的立即释放。长期生活在嘈杂环境中的人通常压力荷尔蒙水平会持续升高。
Subhadeep Dutta Gupta 文章《How does sound affect our emotions》插图 / 图中红点区域是音乐影响的区域 | quora.com
噪音对身体的影响也在增加。2011 年，世界卫生组织曾尝试量化噪音在欧洲造成的医疗负担，结论是，3.4 亿西欧居民每年因为噪音而失去了一百万年的健康生活，甚至，每年 3000 例心脏病死亡的根本原因就是噪音过大。
慢性解药：安静
我们喜欢安静，因为它不会吵醒我们，不会让我们生气，更不会杀死我们。但宁静本身有什么作用呢？当南丁格尔抨击噪音是“最缺乏关怀的表现”时，她也坚持另一个的观点：安静是护理的一部分，与药物或卫生设施一样，安静对病人同样必不可少。这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但研究人员已经开始证明它是正确的。
事实证明，两分钟的无声停顿远比实验开始前播放的“放松”音乐或长时间的静默更令人放松。
安静（没有声音）首先出现在科学研究中时，是作为一种对照或基线，科学家们用它来做对比，考察噪音或音乐的影响。研究人员是在很偶然的机会下开始研究安静的，就像内科医生卢西亚诺·贝尔纳迪（Luciano Bernardi）在 2006 年一项关于音乐的生理效应的研究中所做的那样。“以前我们从没考虑过安静的影响，我们只是用安静作为一种对照。”
Luciano Bernardi 实验 不同类型的音乐对 经颅多普勒（TCD）血流速度 的影响也不同 | ncbi.nlm.nih.gov
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贝尔纳迪观察了 24 名受试者在听 6 首音乐时的生理指标。他发现，音乐的影响可以通过血压、二氧化碳和大脑循环的变化直接反应在血液中，并且可以通过血液来了解音乐的影响。结果发现，无论何种类型的音乐，其生理上的变化与唤醒状态是一致的。
这个结果不难理解，因为主动倾听需要警觉和注意。但更惊人的发现出现在音乐变化的轨迹之间。贝尔纳迪和他的同事发现，随机插入的空白停顿也会产生强烈的效果，但方向相反。
两分钟的无声停顿，远比实验开始前播放的“放松”音乐或长时间的静默更令人放松。
换句话说，贝尔纳迪认为不相关的空白停顿成了最有趣的研究对象。安静似乎因为声音的对比而变得更加强烈，也许是因为它让被试从小心翼翼的注意力中解脱出来。也许这种唤醒将大脑集中到一个方向，所以当没有什么能唤起你时，你就有了更深层次的放松。”
Luciano Bernardi 实验 低频（LF）到高频（HF）比率对每次干预的心率变异性的频谱分析的响应 | ncbi.nlm.nih.gov
安静是通过对比得到了加强。声音会刺激听觉皮层中一个特殊的神经元网络作出反应。但当声音以一种相对稳定的方式持续时，神经元基本上停止了反应。神经元真正在做的是，每当发生变化时发出信号。
突然的无声停顿也是声音的一种改变。大脑会对安静的开始状态做出反应，这种对变化作出反应的能力可以帮助我们察觉出危险，或者区分句子中的单词。听觉皮层有一个单独的神经元网络，当安静开始时（一个声音结束时），神经元就会被激活。当一种声音突然停止时，这是一个突出的事件，就像一种声音开始时一样。”
我们通常认为安静代表缺乏输入，是一种放松；但如果安静处在嘈杂的背景中，代表声音之间的间歇和变化，我们的大脑就可以识别出来，这是由我们大脑的结构决定的，尽管我们通常认为无声的停顿（安静）是一种缺乏输入的表现，但我们的大脑能够识别它们。那么当一直维持安静状态，听觉皮层变得相对不活跃之后，会发生什么？
插画师 Leonard Peng 作品
杜克大学生物学家科斯特（Imke Kirste）非常关注这个问题。2013 年，她在研究声音对成年老鼠大脑的影响。她的实验是让四组老鼠接触不同的听觉刺激：音乐、小老鼠的叫声、白噪音和安静。她预计小老鼠的叫声作为一种交流方式，可能会促进新脑细胞的发育。和贝尔纳迪一样，她将安静作为一种不会产生效果的控制条件。
安静刺激神经元的发育
结果发现，尽管所有的声音都对大脑有短期的影响，但没有一种声音有持久的影响。然而令她非常惊讶的是，每天两小时的安静会促进海马体（大脑中与记忆形成相关的区域，包括感觉）中神经细胞的发育。这让她非常困惑：完全没有输入，竟然比任何一种输入都有更显著的影响。
科斯特是如何理解这些结果的呢？她知道，“丰富的环境”，比如玩具或老鼠同伴的出现，会刺激神经元的发育。她推断，因为完全没有声音是人为造成的——太特殊了——这会促使老鼠变得更加敏感或警觉，神经元的生长可能是对这种异常安静的适应性反应。
正在生长的神经元 | researchgate.net
虽然科斯特强调她的发现只是初步的，但她想知道这种效应是否可以应用到意想不到的领域。痴呆症和抑郁症等病症往往伴随着海马体神经发生率（新的神经元形成）的下降。她说，如果安静同样可以促进人脑的神经发生，也许安静可以成为治疗大脑疾病的一个好方法。
外部的安静可以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但科学家们发现，在我们的头盖骨下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安静，在没有声音的情况下，大脑往往倾向于通过内部表征产生声音。
想象一下，你正在听西蒙和加芬克尔的《寂静之声（The Sound of Silence）》，收音机突然停了。神经学家发现，如果你熟悉这首歌，你的大脑听觉皮层依然会保持活跃，就像音乐还在播放一样。这时现在听到的不是来自于外界的声音，而是你的记忆之声。声音并不总是来源于外界的感觉——有时声音也来源于我们主观感受。就好像精神分裂症病人会听到不存在的声音一样。
大脑具有惊人的想象力：在一片空白的寂静感官石板上，大脑在弹奏自己的乐章。即使没有声音这样的感官输入，大脑仍然保持活跃。
内在安静和外在安静的融合
1997 年，华盛顿大学的一个神经科学家团队收集了一些人做算术和文字游戏等各种脑力活动时的脑部扫描数据。
其中一名科学家戈登·舒尔曼（Gordon Shulman）注意到，一方面正如他所预期的，强烈的认知会导致大脑某些区域非常活跃，但它也会导致大脑其他部分活动的减少。但是另一方面，即使被试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什么也不做，大脑似乎也存在一种极为活跃的“背景”脑部活动。
自主和肌肉对音乐反应的主要途径 | quora.com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科学家们已经知道，其实大脑的“背景”活动消耗了大部分的能量，这就是大脑默认网络的活动。事实上，像模式识别或算术这样困难的任务只增加了大脑能量消耗的几个百分点。
集中注意力往往导致默认网络区域的活动减弱。神经科学家认为，这种默认模式有“相当明显的进化意义”。例如，侦查食肉动物的行为应该是自动发生，不需要额外的注意力和能量。
后续的研究显示，该默认模式也与自我反思相关。大脑的默认模式网络与自我反思（人们反思自我的个性和特征）的关系更为密切，而非自我认知（思考自我概念或自尊等）。在这段时间里，大脑在安静地休息，在将外部和内部信息整合到“同一个有意识的工作空间”中。
安静的状态把我们从噪音和目标导向的任务中解放出来，把内在和外界的安静结合在一起，让我们“有意识的工作空间”来发挥作用，让我们融入这个世界，去发现适合我们的事和地方。这就是安静的力量。
插画师 TYLA MASON 作品
民族音乐学家、芬兰宁静主题营销者努拉·维克曼深知安静的力量。她住在芬兰的东部，这是一个被宁静的湖泊和森林覆盖的地区。维克曼说，在这个遥远而安静的地方，她听到了在繁忙的日常生活中所听不到的想法和感受。“如果你想了解自己，你就必须与自己在一起，与自己讨论，与自己交谈。”
“请安静”是芬兰品牌重塑中最受欢迎的主题，也是芬兰国家旅游局官方网站上最受欢迎的页面之一。也许安静之所以畅销，是因为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种有形的东西——一种易碎的东西，一种精致而珍贵的东西，比如瓷器或水晶。
维克曼有一次体验了罕见的完全寂静。站在芬兰的荒野中，她竖起耳朵，试图分辨出最微弱的声音是来自于风还是动物。“你可以打破这份宁静，但是你不想这么做，你在努力守护着这份珍贵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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