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天上山，看茶园的时候，特地去细看了抛荒茶园。
它就生在台地茶园边上。
隔着不算窄的一条山路。
其实山间也无所谓路不路的，如鲁迅先生说的，人走多了，便成了路。
那条山路，另一边原是种的大丛的黄栀子，年年五月间的时候，白蕊满坡，花香遍野，现在黄栀子不值钱了，就被砍掉，成了一片光秃秃的山坡。
没有见缝插针地种上茶树——不比别的山头，但凡有一尺见方的空地，必定要插上一株茶树小秧，过两年就能采二两茶青了——在这个白茶风生水起的年月，会算计的茶农，都是这样积累财富的。
现在它的状况，就是杂草丛生，土壤半果，倒是成了抛荒茶园与台地茶园之间的一个隔离带。
也成了山顶的鸡队，冲锋玩耍的乐园。
年年春茶季，鸡家族在抛荒茶园里闹三角恋四角恋，这片半荒的山坡，也成了它们秀恩爱或者决斗的最好场所。
当然，不久之后，这片半荒的地，也是会种上茶树的。
正如漂亮的女人身边永远不缺追求者一样，绝佳的茶地里永远不可能没有茶树。
《2》
秋分节的抛荒茶园，更加安静。
枝叶高高，枝干虬劲。静时默立，动时轻摇。端庄极了。
令我们惊讶的是，茶树的土壤上面，有了变化。
上面生出了一层低矮的，浅浅的杂草。莹莹的绿意，亭亭玉立在高大的抛荒茶树根部，随着微风，轻灵晃动。
在秋茶季，这里倒是比春茶季的时候，繁茂了许多。
春茶季，抛荒茶园的根部，一点杂草都没有，干干净净，光秃秃，除了土壤，便是茶树枝干。
当时还有茶友来提问，说，为什么这抛荒茶园的根部什么杂草都没有？
后来我去武夷山，胡歌家的水帘洞老丛水仙茶园，留丛的茶树根部，也是没有杂草。
当时问他，他说了一大通顶端优势之类的话，结论就是：高挑的树木根部，不易生长杂草。
而太姥山上这片抛荒茶园里的杂草，S师傅说，本来就生得并不多，并且，请工人全拔光了。
盖因春季蛇多，如果任由杂草疯长，只会招来蛇虫，对采茶的人来说，就不太安全了。
于是，春茶季之前，抛荒茶园便有个除草的工作要事先安排起来。
而现在，秋季，抛荒茶园不采茶了，也没必要给它拔草了，它根部土壤里的草们，便疯狂生长起来了。
虽然因为抛荒茶树没有修剪，枝冠长得极高极宽，遮住了部分的土壤，也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但枝叶有隙，仍会不经意间落下光与水，这一些，便足够这块丰润的土壤上，生出绿意盎然的杂草来。
《3》
在这仲秋季节，抛荒茶树，老早就不发芽了。
不比台地茶园，那满眼的翠绿嫩芽与嫩叶。
秋茶采的是台地茶和有机茶，抛荒茶与荒野茶，是采不了的。
抛荒白茶树，现在早已经不发芽了。
它放假了。
它的叶片，从前发出来的那些，经历了夏季和初秋，现在变成了深深的绿色，苍老了，浑厚了，采不动了。
与春茶季时候嫩芽尖尖的青春勃发劲相比，抛荒茶树秋季最大的变化是，全身长满了花骨朵，就等着开花结果，长成一株绿叶成荫子满枝的富态茶树。
偶尔有几朵生得急一些的，已经绽放了洁白的花朵，伸展着嫩黄的花蕊，垂悬在枝头。
像一个个白璧无瑕的小灯笼，缀在厚实的绿叶间，玲珑剔透，美轮美奂。
而大多数花骨朵，仍是小小的，离含苞待放，还有一周到半个月的时间。
到时候，整树的花，就几乎全开了。
远远望去，绿叶成荫，白花黄蕊，清香幽远，蜂蝶成群，别提多美了。
然而，花期并不长。
大约十来天之后，茶花便陆续谢了。
花朵们纷纷离枝，掉落在根部的土壤里，渐渐变色，萎顿，最终，归于尘土。
真真正正的，化作春泥更护花。
《4》
抛荒白茶树，与荒野白茶树，只采一季。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在现代社会，植物们仍然沿袭着古老的生命轨迹在进行着，生存着。
它们只在春季发芽，抽枝，生嫩叶，供给采摘，供给制茶。
而夏季，秋季，冬季，都是它们的休眠期。
在这漫长的三个季节里，抛荒白茶树们，认真地光合作用，认真的呼吸作用，把太阳光转化为能量，再把能量转化为有机物，储存在机体内部。
这三个季节积蓄下来的丰沛养分，只等来年春季，惊蛰的雷打过之后，便有一次惊人的大爆发。
生出粗壮的芽，生出娇嫩的密布白毫的叶，生出丰沛的内质与奇异的芳香。
相比台地白茶树，抛荒白茶树的芽并不肥，叶也并不阔大，但反而是这样，内质更厚实，汤水更稠滑。
那种凝脂般的汤感，那种沉香般被稠汤封印起来的花香，更加令人迷恋。
它们才是最接近古老白茶树生长方式的一种现代茶树。
它们才是更加原生态的、传统沿袭者。
正因为如此，它们才更珍贵。
更稀罕。
就像钱钟书钱老在《围城》里写唐晓芙的那句话：是这个摩登文明社会里的罕物儿。
《5》
抛荒白茶，内质是比台地白茶更丰沛的。
无论是香气还是滋味，那都是一绝，是与台地白茶不同的，另外一种美妙风情。
但前提是，得寻到真正的抛荒白茶。
万一寻到的是假的抛荒白茶，或者抛荒的年份只有一两年，那香气与滋味，还是达不到“抛荒”的标准的，只能是台地一级罢了。
除非抛荒了五年七年，甚至十来年，才会有与台地白茶截然不同的风骨呈现出来。
那是沐风栉雨，屹立山巅之后，才生出的睥睨一切的雄姿。
以及历经世情的，恬淡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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