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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洛加:​那年那月鲁祖庙之街市

           街          市  

                      文/吴洛加

 


       从空中俯看,鲁祖庙很像躺在母城中心的一只海星,其爪足亲密挽着青年路、较场口、大同路、民生路,与解放碑声气相通。优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鲁祖庙从来就不曾清静过,每日五花八门的各种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老街在喧闹嘈杂却充满活力的市声中迎送日升月落。

“收潲水——”,清晨,很多街坊总会被这粗大的嗓门唤醒。街巷中足音杂沓,进来了脚穿解放鞋肩挑潲水桶的汉子。潲水乃淘米水与残羹剩饭的混合物,从前曾是喂猪的首选饲料(现在可不行咯),很受猪农欢迎。为了收购新鲜潲水,他们往往一大早就乘车坐船进城来鲁祖庙,动作慢了的,也许会跑更多路。
潲水经过一夜干物沉底,滗去面上水后能卖三五分钱。休要小看其微薄,买烧饼火柴甜酱棒棒糖,或者拎着茶瓶去附近大同路老虎灶打开水,都够了。我在黄桷垭山上读中学时,曾在黄桷古道上碰见一个挑着满满两桶潲水爬坡上坎的农民很面熟,交谈后证实他常到鲁祖庙,今天的潲水就来自那条老街。还了解他们养猪诸多不易,每天单是进城收一趟潲水再挑上山就得花掉半天时间。
收潲水的刚走,白糖糕的香甜味儿飘进深巷大院。伙计小哥身着白帽白衫白裤,胸前悬挂白糕竹筐,上面盖着雪白的纱布,顺着街巷边走边喊“白糕,热络的白糖糕哦——”再懒的娃儿也听不得这勾魂的叫卖,从被窝里腾的一声跳下地,端起盅盅碗碗就去开门。白糕细嫩软泡甜香,糕上还用筷子头蘸着食红点了一枚方印,很讨喜。
随着日头升落,老街变成了色彩缤纷的美食T台,卖糖关刀、梆梆糕、绞绞糖、炒花生、红苕泡、卤鸭脚的商贩们吆喝着你来我往川流不息,娃儿们的馋虫一次次被勾出,缠着大人买,但少有人能够如愿。长辈们先来一番恐吓式教诲:“梆梆糕,夺夺夺(音),里面装的耗子药”;“绞绞糖,不卫生,尿罐刷把当棍棍;小朋友,不要吃,吃了要得肺结核……”食迷心窍的娃儿根本听不进说教,跳起脚儿哭闹施压,终于惹恼大人,免不了被竹篾片追着狠揍几下这才解决问题。
“铮,铮铮”的声音响起,剃头匠敲着叉簧响器来了。他是我小学同学的父亲,在鲁祖庙一带跑了几十年,人称“张理发”。虽然附近街上就有国营理发店,但老街坊们很欢迎张理发,认准了从不轻易换人。价格便宜不说,还能享受到理发店无法提供的服务。
搬个凳子当街坐了,一袭旧得辨不清颜色的布单围住你,手推剪咔嚓咔嚓便在头上纵横驰骋。大妈剪清汤挂面式“梭梭头”,老头刮寸草不留的“光白沙”,或者为满月的婴儿剃胎毛,都可以得到满足。张理发还有一手修面的绝活,刮络耳胡乃小菜一碟,还能运刀如风,为你剜除鼻毛和耳毛,最后用刀刃为你眼部神经活血按摩。今天这门技艺早已失传,即便有,恐怕也没人敢把自己的眼睛交付给那柄寒光四射的利刃。
磨刀匠扛着一根长木板凳进街。板凳前端固定着粗细两块磨刀石,旁边吊着装水的小铁罐,后面则是座位。磨刀剪是个细活儿,卷曲的先敲平,刃厚的须铲薄,继而粗砂细磨,最后那两三下动作轻柔如同微风拂过水面。用手指试试刀刃的锋利度,或者剪几下碎布让顾主检验。现在身居小区高楼,刀剪钝了想找人磨却成了难事,很多小区不允许磨刀匠进门,业主们双手一摊:“搞不懂”。
“当当当”两三声小锣响,阉鸡匠接踵而至。我在前文说过,为了改善生活,鲁祖庙不少居民曾经养鸡喂鸭。小公鸡红冠初生刚刚变嗓,就爱四下调情干些天下公鸡乐此不疲的勾当,时人谑称“打蛋儿”。这厮天天风流快活焉能长肉,主人便遵俗制,请阉匠“一刀儿镟了那蛋儿(睾丸)”。“镟”在这儿作割除讲。
手术场面颇为野蛮:公鸡被捏脖剪翅夹在阉鸡匠的双膝间动弹不得,磨得飞快的刀儿探向鸡的裆下,不出两分钟那畜牲就变了性。伤口撒点“面面药”消炎,从此不再思春乱播爱种,一门心思啄食长肉,最后功德圆满奉献人类成为桌上一盘好菜。真是难为它了。
弹花匠并不吆喝,代替嗓子的是用木锤抑扬顿挫弹奏弓弦。像来自三九寒风天,头上身上斑斑点点缀满了雪花般的棉花渣。家里棉被用上几年后死瘪瘪不再蓬松暖和,主妇们便会请弹花匠对其翻新改造。那年月官方大力倡导“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的生活理念,娃儿穿补疤衣服者众,并不以为羞耻。鲁祖庙人在勤俭持家方面可圈可点,不少人家大门上方贴有红黄色的醒目标识,上书四个金色大字:勤俭持家。跟“军属之家”一样光荣得很哩。
从前,木板床是家具的标配。那东东麻烦,床板总爱生虫:臭虫。每年夏天都得一块块拆下来在室外曝晒,辅以开水淋烫,或者在缝隙处涂撒杀虫剂六六六粉(那药味儿熏得人头晕呕吐)。木板床最大好处在于能够缓解颈腰背痛的苦楚,社会无论怎么发展,它大概都不会退出历史舞台。
有的人家木架床铺的不是木板而是藤绷子,富有弹性,比木板软,睡起舒服。但不如意的就是隔几年就得修补一回,找走街串巷的绷子匠代劳。后来沙发诞生,绷子匠又多了一门手艺,背着工具吆喝着“打沙发”进入鲁祖庙。“打”即制作的意思。最先的沙发是木制,布面,内有麻绳加钉子固定的百十个弹簧,屁股恋上沙发便不想离开。那年月拥有一对沙发是很风光的事情,因此打沙发的匠人吃香,往往在鲁祖庙一待就是几天。
老街中身影出现最频繁的当属收废品的。北方雅称“破烂王”,重庆的叫法则是“荒篮儿”(有点失礼耶)。未曾考察七十二行中有无收废品的,但这一行生生不息红火至今,只不过回收的物品已然发生了重大变化,荒篮们也将人肉嗓子吆喝升级为电喇叭。提前录制好吆喝内容,一路走一路播放,即便卖主宅于三十层高楼,保准听得一丝儿不差。
五十多年前的荒篮儿,衣饰极简朴,头戴草帽肩挑箩筐,筐内装着杆秤和绳索,进得街来便像唱歌一般大声吆喝。这吆喝极富功力,把要收购的物品比如废铜烂铁书报杂志胶鞋皮鞋鸡毛鸭毛闹钟手表牙膏皮……犹如相声之灌口,不打顿号排成一长串喊出,最后四字音调兀地拔高:“找来卖钱!”现在想来,那年头废品交易者其实很守规矩,从未见过和听说有谁半夜三更去偷街上的下水道铁盖活生生敲成几瓣卖钱。
上了年纪忘性大,前天把灶上烧着水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猛然闻到热烘烘的焦糊味才警觉,三两步冲进厨房,水壸底已被烧穿。裂嘴自嘲地笑笑,随手把尚有七成新的水壶交代给了垃圾桶。我清楚这把水壶无法再为我家服务了,因为补锅的行当在重庆主城已近绝踪,即便可以找到地方修补,恐怕花的时间和费用会更多,重庆人懂得算账,戏称这叫“豆腐盘成肉价钱”,不划算呢。
以前解决此类难题却轻而易举,锅盘碗盏坏了,只要可以修补,主人断不会丢弃,否则经济上不合算,还会因为有违勤俭节约的社会美德被骂作“败家子”。天天都来鲁祖庙游走揽活的锅碗匠,依靠其独特的手艺,会让你摔成几瓣的盆钵、烧穿底子的锑锅以及滴汤漏水的铁锅“起死回生”恢复使用功能。
补碗匠用一种只有他自已才晓得成分的胶泥把破碎的盆碗拼拢粘接回原形,甚至还会在破损处巧妙嵌进几颗被我们称为“抓钉”的金属薄片,以提高粘接的牢靠度。
我那个烧穿的水壶,会被沿着壶底边沿剪去一圈,重新敲敲打打换上新的底子。众人最爱围观的是补铁锅。他挑的担子一头是带风箱的小火炉,以焦炭为燃料。师傅的装扮像极了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黒”,穿一件布满火烧痕迹黑不溜秋的围裙。先用砂石打磨铁锅修补处,呱哒呱哒拉动风箱并在炉上冶炼铁水。
铁水炼至金黄色,舀一小勺在手心托着的石棉布上,湊进铁锅残破处,另一手也执石棉布隔锅对着按下去。如是几次,洞眼被凝结的铁水补好,最后用砂石磨平毛刺。这口锅的使用寿命满有把握延长一年。

作者近照及简介
吴洛加,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杂文学会会员,重庆市南岸区作家协会会员。从事写作40年,发表著述和文章12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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