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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龙屯考古手记之四

  

 

屯上风云:从老王宫到新王宫

 

民间传说海龙屯上原有三十六大街七十二小巷,屯内建筑栉比鳞次,气派辉煌。

400多年后,海龙屯上环屯城墙、屯前六关、屯后三关等历史遗迹,历尽风霜仍傲然屹立;屯内建筑则大多掩于灌木、杂草和黄土之下,已难一睹真容。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文物工作者闯进这片400年前的土司禁地,开始了丛林中的探索。1999年秋,一支由多部门组成的考察组进驻海龙屯,展开系统调查。考察组结合考古发现和民间传说大致确定屯内老王宫、新王宫、金银库、兵营、瞭望哨、采石场等遗迹。并在此基础上,对老王宫、新王宫两处建筑群进行了小规模试掘,初步认为老王宫为宋代建筑群,新王宫为明代建筑群。

老王宫和新王宫,是当地村民对屯内两组最大建筑群的一贯称呼。屯内陆势西南高、东北低,两道西南-东北走向的冲沟将屯分割为三块。南块地势逼仄,中块开阔,北块内又有若干小冲沟交错,地形复杂。老王宫即坐落在中央板块上,新王宫居其北,彼此相距约200。房屋均依山势而建,以中央的踏道为中轴线,拾阶而上,级级抬升,显得错落有致。

传说老王宫为白龙太子的居所,白龙太子是播州大盗,在此前后住了十八辈,后来被杨应龙的祖先打败。新王宫则是杨应龙的宫殿。由于老王宫缺水,才在今天的地势建了新王宫。因此,白龙太子早而杨应龙晚,老王宫早而新王宫晚。又传说,杨应龙就是白龙太子的化身。当地民间做道场时,道士先生还偶尔会唱到白龙太子,王武志说:“但都是照本宣科,说不出个道道来。只晓得白龙太子是管天、管白雨(冰雹)的,祭了他么就不落白雨了。”

我初闻此故事,权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不以为意。后来翻检文献,发现这种说法至迟在明代晚期便已出现,才意识到事情似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明曹学佺(1574-1646)《蜀中广记》卷二十引旧志称:“海龙囤,为杨酋穴垒。在治北三十里,四面斗绝,后有侧径略一线,今居人尚不知通于何所。故老相传,昔白龙太子据此。今为白龙寺。”同书引《古迹考》云:“赵家里之望鱼楼旁有三抚墓。按杨酋家庙碑,三抚姓赵氏,鄱阳人,乾符初,播有白龙太子之乱,其父当寨团练使,偕杨祖平之。”曹学佺,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万历三十七至四十一年(1609-1613)在蜀为官,历任四川右参政、四川按察使。其《蜀中广记》108卷,可能即成书于四川任上。则白龙太子的相关传说至迟在万历晚期便已流行,并非新出的妄说。根据上引文献,白龙太子为唐末之人,曾据海龙屯,并在播州为乱,为杨氏入播始祖杨端讨平。

而按照一般的说法,唐末播州没于南诏,太原人杨端以兵复之,遂世有其地;其征伐的对象是南诏,而非盘踞在此达十八代的白龙太子。杨端复播的“丰功伟绩”,新旧《唐书》无载,却最早出现于南宋末年的《杨文神道碑》中。明初,“开国文臣之首”宋濂受杨家托请作《杨氏家传》,遂成定说。但有论者认为,此说不足信。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说:“南诏之陷播,唐自复之。端之所复,乃系杨保族在播鄙之故土。”杨端复播之说的出现,“盖宋元以后杨氏子孙渐习诗书,浸濡礼义,耻其先祖之出于蛮夷,故刺取前史,巧相比附。”谭先生主张,杨氏为本地蛮夷之杨保,杨保出自泸夷,与“罗”关系密切。乾符初,杨保与闽部族相争,而闽附于南诏。所谓白龙太子者,或即闽部族首领。

当地民间传说中管白雨(冰雹)的“白龙”,与“白龙太子”应无关联。“白龙”崇拜在西南山地较为普遍,人们常选择每年六月的第一个属龙日来祭白龙。因为下冰雹的事,由天的儿子白龙主管。六月正是各种农作物蓬蓬勃勃生长的季节,如果白龙一过,一场白雨,就可能让庄稼人顷刻之间颗粒无收。一旦祭了白龙,一方百姓便可能五谷丰登、幸福安康。普安青山附近的百姓,过去有祭白龙的习俗。所祭的“白龙”是铜鼓山上一用石块垒砌起来的高两三米的石塔。调查中,我们未在海龙屯上发现此类“白龙”。但从口碑传说中可以推知,类似习俗曾在当地流传,以致人们把本无关联的“白龙”和“白龙太子”混为一谈。

根据“故老相传”,则先人于龙岩山“据险立寨”的历史,至迟可推至唐乾符年间(874-979),而非“置一城以为播州根本”的宝祐五年(1257)。而老王宫若确系白龙太子的居所,则其年代亦当早至唐末。

经实地踏勘,老王宫内建筑基址分布颇广,自“天鹅抱蛋”以上,采石场以下皆有分布,面积在2.5万平方米左右,但仅有裸露于地表的量石砌建筑台基、柱础踏道可供观察,因此尚不能推断其到底是唐代还是宋代建筑与之相比,新王宫的建筑基址保存较为完整,海朝寺前的石砌踏道规模可观鉴于此,我们将这次考古工作的重点放在了新王宫,以期在此取得经验和认识后,再着手开展年代可能更早、意义可能更大的老王宫的发掘。20余天的调查和清理工作中,我们发现了环新王宫的城墙,进而确定了新王宫的面积,“宫”内格局也慢慢清晰起来。就目前所知,新王宫的南、北、西三面有土石混筑的城墙环绕,墙宽约2,残高0.5-1.5,有些地段则完全掩盖于黄土下。解剖发现,城墙外侧的堆积中有瓦砾并完整板瓦,推测墙头本覆以青瓦。临冲沟的东端则就势筑高坎以为防卫。北墙与西墙交接的西北端,有一组曲尺形建筑,疑为角楼。其外紧邻“金银库”。经初步清理,在新王宫内发现大量莲花瓦当、缠枝纹脊砖、脊兽碎片等建筑构件,以及由八边形柱础和地袱石、台基等纵横连接而成的房屋基址。其中出土的有“大明宣德年制”、“大明万历年制”等铭款的青花瓷器,表明新王宫确系一处万历时仍在使用的建筑群。可以肯定,这里正是杨应龙最后的居所,但未必系其首创。如此庞大的建筑群,要在杨应龙主播的20余年间完成,是不可想象的。从宣德到万历,间隔了100多年。宣德瓷器的出土,表明新王宫可能在宣德年间(1426-1435)便已具规模,历经数代播州土司的修整,方有杨应龙时的规模,亦即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模样。

从《骠骑将军示谕龙岩屯严禁碑》看,海龙屯上至少有总管厅、书房、仓库、军营等设施,并设有专门的管理机构。杨应龙并不常住屯上,仅偶一亲临。因此,风景秀丽的海龙屯,除却是一处防御严密的军事屯堡外,可能还是一处避暑消遣的行宫。万历二十八年(1600)六月初六,明军破屯后,缴获印信、铜鼓、盔甲、刀剑等计286件。破屯前,应龙曾散金募死士。大军入屯后,人多严禁不住,发生了争抢财物的事件,彼此间可能还有打斗,“幸未至大有杀伤”。由此可大略想见屯内当年的陈设。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如今只留下残垣断壁、瓦砾青花供我们去推想当年的细节。

风沙来前,我曾为你,深深埋下线索。风沙过后,为什么,总有细节被你遗漏。“宫殿”选址从老王宫到新王宫的变化,可曾伴随着白龙太子与杨氏家族的血腥拼杀,抑或仅是家族内部出于风水或防御的考量所作出的自由选择,这一切到底是何时发生的?考古发现在揭开一个谜底时,又带给我们更多的谜团。

 

2012520凌晨1时,写于海龙屯考古工地。夜,静极了,只有窗外风抚摸枝叶的声音。

——刊于《贵州都市报》2012年5月25日“副刊”版(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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