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今天看到一则新闻，讲的是女大学生开学要“苹果三件套”气哭母亲。

这突然让我想到自己高中发生的一件事情，高一学英语，老师要求买便携式录音机。作为贫困生，每月从家里带的钱，光够吃饭，根本没有零花钱用来买这东西。我问我爸要了，我爸没钱，反过来他说我尽胡闹，他长那么大从来没听说过学校要求买录音机的。

更不巧的是，我们班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前十几个买的都是复读机。这更让我难堪了。我回忆了一下，我除了没像新闻里的那姑娘那么干过，但一定有类似的情绪。后来没办法，只好找了一个别的班的同学，趁大家的上课时间不一样，借他的复读机来用。

不久之后，学校里要求父母亲来开家长会，实际上开学时就该开，但班主任恰好不在。于是只好在军训完上了一段时间课之后，才集合家长来开会。我爸爸是个土老帽，而且是个穷光蛋。我电话里告了他家长会的事情，问了半天关于他穿着的事情，我就想着他来不要穿着那个灰色的中山装，哪怕稍微活泼一点也好，当时的我认为穿那种灰色中山装是非常丢我的面子的，但我老爸确实除了中山装之外，没别的夏天的衣服了。而且由于他身体有病，还不能光穿衬衣，于是家长会那天，我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灰色的中山装，我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家长会上，我不敢抬头。我为数不多的几次抬头，都发现教室里有目光冲着我。我考上去的分数不低，班主任排了一个简单的名次，我是第三名。所以有很多同学给他们的家长指我。我本来就觉得被人指不舒服，又因为有这么一个土老爸在跟前，更让我觉得无地自容了。那天我亲见很多家长都是开着汽车去的。所以我从家长会开始到中午吃饭，到送我爸回家，都没给他老人家好脸色。

我爸不傻，他什么都觉察的出来。但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他依然是谨慎的笑呵呵的，那天吃午饭的时候，他抽烟时磕烟灰的力度比平时要大一些，平时都不会在意我穿着细节的他一会儿挽一下我的领口，一会儿又说我胸脯上有线疙瘩。最后临走的时候，他问我后门有没有厕所，我说有就带他去了。他站着解开裤子，从裤衩里拿出了2百元，看着我说，拿去，买个复读机。

操，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特别脏！要知道我一个月的伙食费120，都是我老爸一分一分攒的，200元，这是什么概念？供销社解散之后，老爸他只拿到3000元一次性补偿金，这200元也就够我折腾15回！我他妈的像嫌弃狗一样嫌弃他，但是他老人家还是把钱给我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突然转过弯来了。我觉得这世上家人是多么爱你？我怎么能这么对我爸？但不善表达感情的我，当时一滴眼泪也没流，我拿着钱踹到兜里，我说爸我送送你。我爸说不用了。我心如刀割。我目送他离去，不知道他哭没有哭，但之后他也从未提过这事。后来我没有把那200元花掉，过了几个月又送回去，我爸抵死不要。在推搡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他在努力维护他的自尊，眼角有泪强忍着没流。我拿着钱，觉得我还不如一条狗，只好用好好学习来报答他。

但，终究是拔了钉子有了坑，我们父子的关系有了伤痕。后来我高三的时候，春季运动会我把他请到了学校。他那天穿着一件旧羊皮夹克衫、西裤，和一双三十块钱的皮鞋，很帅很帅。我拉着他去吃面条，跟他说进来发生的事情。我爸很高兴。

那时候我爸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但我并不清楚有那么厉害。后来我就去上大学了，大一那年冬天，我回家的腊月二十七，我爸死于癌症，我见到了他最后一面。我错过了太多。很想让时光倒流，但怎么可能呢？

今天上班，正好看到《诗经·葛覃》里有一句：葛之覃（tan）兮，施（yi）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yi）是濩（huo），为絺（chi）为绤（xi），服之无斁（yi）。

什么意思呢？翻译过大白话来说，就是葛木长得长又长，蔓延在谷中，枝繁叶茂，割下来，把它煮了，做成粗布衣服和细布衣服，你穿上他就不要厌弃。

实际上我们可以把父母比喻成葛，他们不管是怎么搞的，把你生下来了。无论你美丑，他们都不厌弃你，你怎么可以因为父母的贫富而厌弃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