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振梅
《诗经·小雅·鹿鸣》有: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阳春三月，白蒿萌出新芽，绵软卷曲，披着一层细密的白茸毛，这就是中药茵陈，可退黄疸、降血脂。过了农历三月，白蒿的药用价值消失，所以，谚语云：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砍柴烧。
农历二月二十九是周六，我走娘家。吃过午饭，想着白蒿可能长出来了，捥些回来晒干给母亲泡茶喝，她血脂高。一听要去捥菜，母亲也要跟着去。
风太大了，裹挟着尘土，太阳被大风刮地有些怯怯的，苍白着脸。母亲在棉袄外面套了件红色厚外套，戴上手套、帽子。原是我的帽子，过时了，土气的很，她却说很得（dei）劲、很暖和。她又从衣橱里拽出一件很厚的蓝底儿小碎花大棉袄，逼我穿上，我照照镜子，果然象抗日剧里的花姑娘，下一个镜头该是“鬼子一进村儿”了。我从杂物间里找出一条鱼鳞袋子，母亲说，能不能捥着还另说，拿这么大袋子干啥？我说，我怕万一捥得太多，没地儿放啊！她“扑哧”一声笑了：就你能！忙活了一阵子，终于准备就绪，我们开着车，慢慢地出发了。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提着篮子，迈着轻快的步子上坡捥野菜，开车去捥菜，还是头一回。
上了小清河大坝，放慢速度，透过车窗，仔细辨认路旁的斑斑绿色里有没有白蒿。忽然，我发现远处立着几根枯干的细枝儿，这不就是白蒿嘛！往年长白蒿的地方今年一定有。我指给母亲看，她也眼前一亮，像认出了多年不见的老友，是它，就是打袼褙使得那蒿种子！我们又往前寻觅了一段，发现了个宽阔的地带，稀稀拉拉立着些白蒿的干枝。我下车走近一看，靠近根部大都有一小簇一小簇的白蒿新芽，正是我们要寻找的中药茵陈。
我把车停在路旁，母亲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往大坝的斜坡上走去，很快找到一地儿，弯下腰开始捥白蒿，边捥边嘱咐我，说：“你别让这些枯枝子扎破手，一块采上，回家再慢慢地择。”我提着鱼鳞袋子，仔细看了看，白蒿果然是长在干枝的根部，根很浅，拽着枝子一提，白蒿新芽就跟着拔了起来，好捥得很。这斜坡的背风处比较暖和，还长出了些婆婆丁和苦菜，春天的野菜肉质肥嫩，泡茶喝或蘸酱吃都很美味。这意外的收获，让母亲的脚步变得更轻快了。
初春的田野，满目枝瘦草黄。小时候很贪玩，和小伙伴们放过坡火，看着枯草哔哔啵啵的燃烧，只觉得很新鲜有趣，光知道憨玩儿，上了学后老师教我们背唐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年过不惑，才明白，即便是草木，也会生生不已、自强不息。
我感叹着，抬头看看母亲，她患上眩晕症后，曾有一段时间生活不能自理，她很听医生的话，每天按时吃药，做六遍以上康复操，现在基本痊愈了。她每天和一些老太太跳广场舞，前两天有俩老小孩闹别扭了，来找她“说句公道话”，她三言两语就把小事化了了，大家继续开开心心地在一起玩。她还学会了用智能手机，会用语音给我们发微信。近来又让我们教她认字，她想用全民K歌学唱“苏三起解”。
现在，她远远的在斜坡上，伏着身正在那儿捥得起劲呢，也许捥菜，让她觉得自己又变年轻了，让她又找到了昔日拾棉花、收庄稼那种愉快的感觉吧。或者是初春的气息，泥土的芬芳也唤起了她小时候那些亲切而美好的回忆吧。
大坝南侧是溢洪河，河水很丰盈，很平静，远远望去，整条溢洪河像一条明亮的缎带一样，静静地卧在小清河的北边。在过去，溢洪河像一位温柔的母亲，宠溺着小清河，包容着它时不时爆发的坏脾气，为百姓安居乐业筑起了一道屏障。小清河受到污染，经过治理，水质越来越好了，这几年已经有人在小清河里钓鱼了。不久的将来，小清河上也许会有帆船驶过，鱼虾丰美，渔民在烟雨迷蒙的清早，披着蓑衣唱着渔歌摇橹划桨，该是一番多么美好的景象！
“你看啥呢？不快点捥菜！”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又捧着一大把白蒿和婆婆丁之类的野菜走过来，我这才回过神来，忙撑开鱼鳞袋子，她麻利的把菜塞进去。
“上那边去捥吧，那边才多呢！”说完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我看了看，已经有大半袋子了。风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比起刚来的时候更凉了些，母亲上了年纪，不撑冻，我们该回家了。
风太大，我怕她听不见，扯起喉咙喊：“娘哎——！咱回去吧！”她心思都在捥菜上，竟没听到。我一边往她那儿走，一边把手握成喇叭状冲她喊，这次她听见了，大声回道：“好容易出来一回，再捥点！”我又喊：“下个周末咱不会再来蛮！”对话声音太高，俩人像在吵架，这回母亲没理我，居然走远了一段，又开始捥起来，像个任性的小孩子，故意躲着我。我把手抄进袄袖子，弓腰缩肩地走过去：“我快冻啥了！”这个很管事儿，她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道：“冷，你早说啊！走！”
我们算是满载而归，连干枝子带白蒿还有各种野菜查查拉拉快装满一鱼鳞袋子了，母亲似乎意犹未尽，说：“多少年没捥一回菜了，天暖和了咱再来！”
车子慢慢地走在回村的路上，我看见后视镜里那个花姑娘让风刮得灰头土脸的，手也被枯枝子划得一道一道的，母亲却孩子一样巴望着能遇见一个老伙伴，好炫炫她捥的菜，甚至慷慨地送些给人家。
车子里飘着泥土的芬芳，还有些白蒿的清香。我说：“娘哎，我要吃白蒿粑拉子！”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