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我最近在学习建筑，当然不可能为了成为建筑师，而是学习一些建筑知识、建筑文化。作为一个现代人，不了解建筑，便会觉得与周遭世界很隔膜。
不是为了自夸，但我还是想说，我还是挺享受学习的过程的。遇到会心处，全身毛孔一下子张开，大量信息往里灌的那种愉悦感，是其他娱乐方式无法替代的。
我在学习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我发现市面上很难找到中国建筑师写的面相大众的普及性书籍，非要找当然能找到，但通常都学术味太强，不够通俗流畅和优美。而国外建筑师写的这类的书就很好，可以在专业性和大众传播之间取得比较好的平衡。
明明中国建筑师与中国大众更接近，大家使用的也是同一种语言，为什么我们却很难通过中国建筑师来认识建筑呢？
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答案是什么呢？第一个可能的答案是，现代建筑是从西方起源的，中国建筑师的水平离国际知名建筑师还有距离。但我觉得这不是关键。大众需要的不是太高深的东西，而据我粗浅的观察，许多中国建筑师也在认真实践，水平和认知都是有的。
缺的是什么呢？我认为是中国建筑师不习惯面向大众发言。表达是需要训练的，长期缺乏训练，表达能力就会萎缩，甚至表达的意愿也会逐渐丧失。而国外建筑师在这方面好得多。双方所置身的社会环境是不一样的。
这绝不仅仅是建筑这一个行业的问题。而是各行各业的专家、学者、实践者，普遍面对的问题。我大胆说一句，中国专业人士普遍缺乏向大众解释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能力。通俗的说就是专家不会说话，不会和大众交流。
这里说的大众，需要界定一下，其实是指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那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没有跟专业人士交流的需求。中产有这个需求，他们有自我提升的需求，有积累社交谈资的需求，有教育子女的需求。这个需求一直没有被很好的满足，这当然与中国中产群体出现得比较晚有关系。
我说专业人士不会说话，专业人士一定会不爽。他们天天都在说话，他们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就是与人交流。但我想说的是，中国的专业人士平常的交流对象，除了同行就是甲方。而他们的甲方一般都是这个机构那个部门，或者是一些大型企业。没有办法，他们是资源分配的中心，他们自己通常也不知道怎么跟大众交流。
我们的社会是自上而下组织起来的，横向的连接极度匮乏。我们时不时看到一些专家说雷人雷语，很多时候他们不是故意要膈应人，而是他们从来不知道如何对大众说话，所以经常抖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机灵。被骂之后还觉得很委屈，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们怎么偏往坏了想我。
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就是很多媒体也不知道如何对大众说话。媒体的本职就是做交流做传播的，他们的话语跟大众也是脱节的。这背后当然有特殊的原因。
结果就是，我们缺乏一个公共空间把专业人士和大众连接在一起，专家对大众，大众对专家都存在种种的偏见。双方大多数时间各说各话，偶尔发生点交流，就是互相辱骂。这其中的关键原因，是媒体的失灵与缺位。
如果再往前推一步，可以说是因为中国中产阶层还没有觉醒。一种文化的创造，既离不开演员，也离不开观众。我们看到的西方文化，基本都是中产文化，英国是最早的。
有人说中国没有中产，是一个图钉形社会，但是从收入和生活水准上看，中产已经登上了历史舞台。即便比例还不太大，但中产的总体人数是绝对可观的。
只不过从文化来讲，中国确实还没有中产。我们的中产在意识上夹在下面的穷人和上面的富豪之间，自己也不太把自己当中产。一方面担心往下滑，重新回到穷人的队伍。另一方面极度渴望继续往上爬，觉得只有再进一步，才能开始真正有品质的生活。
所以中产的自我意识也是飘忽不定的，一会站在富豪那边，以底层为敌；一会站在底层那边，以富豪为敌。唯独忘了，自己才是中坚。
事实上，他们已经可以开始生活了，也必须开始生活了。财务自由是一个梦，生活是要靠具体的内容支撑起来的，人的欲望可以无限膨胀，生活竞赛和军备竞赛一样是无止境的。
只有当中国的中产愿意停下来，把眼前的生活当回事的时候，我们的文化才可能真正迎来转机。但我知道这也很难。很多欲望是被有意制造出来的，就像学区房，前些年的高速增长就是被这些欲望顶起来的，一环扣一环。
不过作为个体的人，还是要及早醒悟。不要把自己有限的生命，完全消耗在庞大的引擎上面。
最后我想说，中产文化的兴起是必将到来的趋势。虽然现状有种种令人不满意的地方，但可以努力的空间还是很多的。重要的是，文化再造关乎每个人的生命质量。所以我现在不愿意浪费太多的功夫打低层次的口水战，而是决定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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