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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灵雨下的悲心——阅读许地山

梦红楼

银杏那扇形的金黄落叶,伴着秋风在落地窗外舒卷飘舞。缕缕秋阳隔着窗棂,斜铺在未曾雕琢的书桌上,给骤寒的秋意平添了一丝温暖。我坐在图书馆五楼,消受如此明亮的下午。原本想读林语堂,顺手从书橱捧来的却是许地山。因缘如是,姑且随缘。

东西文化的互熏

散文、小说与诗歌,可说是近代白话文运动中的三驾马车。新文体的叙事方式造就了一批文坛新秀,但“五四”作家中,能同时驾驭这三辆马车又比较突出的,许地山应算是一位。  

他抒写的文字太“空”,太“灵”,似乎只合在江南山水的氤氲中细细回味。“松针穿不牢的雨珠,从千丈高处脱下来,正滴在蝉翼上。蝉嘶了一声,又从树的露根摔倒地上了。”(《蝉》)“他唱时,软和的晚烟已随他的脚步把那小路封起来了。”(《愚妇人》)“她们还在园里玩,也不理会细雨丝丝穿入她们的罗衣,池边梨花的颜色被雨得更白净了,但朵朵都懒懒地睡着。”(《梨花》)我有时以为,许地山之所以将早年发表的原生文字,在1925年结集为《空山灵雨》,不知是否也是出于这方面的善巧施设。

早年的许地山,曾求学于北平燕京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英国牛津大学,研修领域涵盖了文学、印度哲学,印度学、人类学、梵文、佛学等。在创作上,他撰写了《道教史》(卷上)、《道教源流考》(未完稿)、《宗教的生长语灭亡》、《印度文学》、《大乘佛教之发展》、《古印度哲学与希腊哲学之比较》等学理文章,以及《春桃》等系列小说、散文与诗歌。综合来看,燕京大学作为基督教为背景的教会学校,透露了他曾受西方宗教教育的熏陶;道教史的专门撰述,标明了他对道教的兴趣;而关于印度语言、哲学、宗教的系统熏习,则彰显了他观照佛教的大因缘。集研习基督教、道教、佛教的特殊经历,于一人之身,这在五四时代,几乎独一无二。

纸背后的宗教情怀

曾记得沈从文说,“在中国,以异教徒特殊民族生活,作为基本,以佛经中邃智明,辨笔墨,显示散文的美与光,色香中不缺乏诗,许地山为最本质地使散文发展到一个和谐境界的作者之一”。这一评价实为中肯,但遗憾的是,沈从文仅仅道出了许地山文体风格的宗教特征,而未作更进一步的理论提炼。由此我斗胆地揣测,如果对照许地山文字的“空”与“灵”之外,不妨再加一种元素,就是宗教概念中的——“悲”。

“悲”,是所有宗教都曾提及的话题,只不过佛教标举得尤为条分缕析。

佛教谈“悲”,与通常世俗意义上的消极悲观不同,是既出于对现实世界的人生之苦的透辟认识,又明显带有一种试图超越的积极救拔,因此说“慈能予乐,悲以拔苦”。

如果就佛教所言之“悲”,来理解和探究许地山的文字之美,我们便不难发现,那种随处可见的天然表达在他素朴的虔诚下,喷涌而出,且早已点滴渗透在他的每一篇章中。譬如:“我愿你做无边宝华盖,能普荫一切世间诸有情;愿你为如意净明珠,能普照一切世间诸有情;愿你为降魔金刚杵,能破坏一切世间诸障碍;愿你为多宝盂兰盆,能盛百味,滋养一切世间诸饥渴者;愿你有六手,十二手,百手,千万手,无量数那由他如意手,能成全一切世间等等美善事”。(《愿》)这种文字,显然是受到了佛教“观音救苦”的慈悲启示。

又譬如:“本来,黑暗是不足诅咒,光明是无须赞美的。光明不能增益你什么,黑暗不曾妨碍你什么,你以何因缘而生出差别心来?若说要赞美的话:在早晨就该赞美早晨,在日中就该赞美日中;在黄昏就该赞美黄昏;在长夜就该赞美长夜;在过去、现在、将来一切时间,就该赞美过去、现在、将来”。(《燉日寻出兮东方》)这无疑又在透露着佛教“缘起性空”的消息。

许地山作品中的笔触,常常停留于孤儿、寡妇、鳏夫、残疾士兵、山间樵夫等一些个小人物的叙述上,以离乱、伤感、喟叹的语调来塑造一幅幅充满悲情的故事,画面情节前后冲击而起伏跌宕。在这些故事之后,我体会到他面对社会现实的理性洞察,又感知到在“空山灵雨”之下,潜藏着一颗充满人文关怀的悲悯之心。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这种悲心,却又时常被以文学批评与鉴赏为生者所忽略。不过这也怨不得读者,谁让他在书写空灵的文字时,将那内心浓得化不开的人文关切,在表露时不落痕迹,以至于读者只知审美文字中的风景,而忽略了其本身压在纸背的心情呢。

三位一体的创作

不仅在文字的表达与阐发上,许地山受惠于多元宗教。在面对其时文学界的创作和鉴赏时,他同样借鉴了宗教——尤其是佛教的资粮。在《创作三宝论与鉴赏四依论》一文中,他指出:“现在文学界虽有理想主义和写实主义两大倾向,但不论如何,在创作者方面写出来的文字总要有'创作三宝’,才能参得文坛的上禅。创作的'三宝’是指智慧,人生,和美丽。智慧,是创作者个人的经验,是他的作品的无上根基;人生,是创作者的生活和经验既是人间的,所以其作品需要含有人生的主题元素;美丽,是不能独立的,因此创作需要文字的美与思想的美。此三者故名为'三宝’。这'三宝’是三又是一,不能分离。换句话说,就是创作界的三位一体”。

接着,他就文学鉴赏来谈“四依”:“佛教的'四依’是'依义不依语,依法不依人,依智不依识,依了义不依不了义’。鉴赏家的'四依’也和这个差不多。'四依’指的是,依义,对于作品,不管他是用什么语言,篇内有什么方言参杂在内,只要令人了解或感受作者所要标明的义谛,便可以过得去。鉴赏者不必指摘这句是土话,那句不雅驯,当知真理有时会从土话里表现出来;依法,须要明了主观作者方面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看他能够在艺术作品上是否充分表现出来,其思想是否有系统;依智,凡有描写不外人间的生活,约莫相同的事物很多,不过看创作者怎样把它们表现出来,譬如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在常人视若无睹,然而一到创作者的眼里便将自己的观念和那事情融化,经过一番洗染,便成为新奇动听的创作。所以鉴赏创作,要依智慧,不要依赖一般见识”。

“三宝”在佛教,是指佛、法、僧,代表佛教住世的三要素。“四依”语出《智论》,揭示了佛教强调智慧的特征及重要性。许地山巧妙地运用佛教的名相和意涵,来诠释文学的创作与鉴赏,可说是树立了一个有别于他者的新颖参照。

从宗教情怀建构文字风格

阅读许地山,欣赏的不仅仅是他的“空”“灵”,与“悲心”。从他的文章中,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生逢乱世。“生本不乐。自入世以来,屡遭变难,四方流离,未尝宽怀就枕。在睡不着的时候,将心中似忆似想的事,随感随记”。(《空山灵雨·弁言》)

他喜欢山村。“我喜欢到村庄去,不单是贪玩那不染尘垢的山水,并且爱和村里的人攀谈。我常想着到村里听庄稼人说两句愚拙的话语,胜过在郡邑里领受那些智者的高谈阔论”。(《乡曲的狂言》)

他所秉持的人生态度,恰如佛家所言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的生活好像一颗龙舌兰,一叶一叶慢慢地长起来。某一片叶在一个时期虽被那美丽的昆虫做过巢穴,某一片叶曾被小鸟们歇在枝头歌唱过。现在那些叶子都落掉了。那些叶子曾经历过的事迹,唯有龙舌兰自己可以记忆得来,可是它不能说给别人知道”。(《生》)。

因此有人评价,许地山虽不是宗教的“行者”,却是宗教的“信者”。

我以为,能够以一种融汇的宗教情怀和精神,就宗教故事、譬如,提炼出来的文笔,鲜活地嫁接在文学的叙事方式中,许地山可能是最圆满的一位。而就佛教中的名词观念,来构建出文学创作与文学鉴赏的尺度,则更显出其脱俗的韵致和智慧。也正因此,我们不能将之归类为“新月派”、“语丝派”,抑或某种既定的文学流派。换句话说,因为他不限于某一家,若以某一家来评价和界定,那就恰恰是对他多重风格的限制。就像文学史上的东坡居士,你既不能说他是纯儒,更不能说他是纯佛或纯道,他恰恰是释、儒、道三家文化滋养出的“文宿星”。而许地山,则是基督教、道教、佛教等多元宗教熏习出的一场空山灵雨。

阡陌相逢中的如是因

如今回忆起来,最初闻知许地山这个名字,似乎是在数十年前的小学教材中。《落花生》的情形依然如昨:一家人在昏黄的灯火下,明媚的月光中,父亲让孩子们在享用花生至味的同时,各自表达花生的用途,进而联想到生而为人的价值与意义。浅显的文字,透露出一种基于人生永恒的深度追寻和关切。也正是这篇短文,启迪了我迷蒙而无明的童年。

红尘万丈,阡陌相逢。谁又曾料到在人世间的百转千回中,我得以再次阅读久违的许地山,消受那一抹空山灵雨下的悲心。因缘,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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