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生日那天，小燕说要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我，这让我那颗一贯严肃的心突然崩塌，我的面孔瞬间由温和变得狰狞。无疑，我暗许自己欢乐狂乱的一夜。这是一个纯洁如天圣的礼物，当我从礼物的眼中发现闪动的泪花时，我所有的器官在收紧，细胞在紧急闭合，血液停止流动，神经被失去方向的电流涨满。我捧着礼物的那张脸时，看到了春天大地绽开的无数花蕾。

小燕站在阴暗的角落，在摇荡的烛光中荡漾。我的身躯木木的，但心头翻滚起波涛。这是一份比蛋糕更甜蜜的礼物。在拒绝与接受之间，一场残酷的战争在我心底打响。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说：
“燕儿，你把自己包装好吧！暂时把自己放在该放的地方，当我需要的时候我来取。”
但是，礼物发出了自己的请求：
“主人，带上我！我和你一起走。”

我和小燕来到位于山脚的小屋，那是我用于消闲的秘密居所，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小燕的到来让山色变亮，夜晚的山头冒出红光，一只夜莺在枝头发出婉转而奇怪的啼鸣。

我按下门后墙上的开关，绚丽多彩的灯光从悬挂的水晶灯管中发射出来，一种更具温暖的气息漫布开来，这一切有别于往日。一种貌似洗发水的奇异的香气。

小燕环视这里的一切，然后，就窜进两重屏障之后的卧室。那儿一张犹如草原般辽阔的大床发出致命的召唤，白床单像雪地那样让我们看到了北方的冬季。三年前的某一天，燕儿刚度过她的十六岁生日。我们去滑雪，她摔倒在地，在雪地上翻滚，在扬起的雪花中，笑声在清冷的空气中回荡。

浴室中雾气升起，维纳斯撩起泉水，把自己冲刷得更加洁白，凝脂般剔透晶灵。我裸露自己的时候，发觉松弛塌陷的肌肤那么丑陋，一种苍凉让我变得兴味索然。一切生机消失了，分泌系统紧急召回放纵的荷尔蒙，一种苦杏的味道在口中驻留。我披起落满灰尘的大氅走向室外，在山脚的一块大理石石凳呆坐良久。一个真理从屁股上冒了出来。

像不能咀嚼的筋腱，一种消化不了的肥甘之味，那样令我喜而转厌。
白色床单隆起，一道山脉绵延千里，跌宕的天际线描绘着美的肉体。大地发出酣畅的呼吸，山峦起伏不定。

一个失眠无欢的夜晚，一个诗意昂然的夜晚。我和衣躺在白色的山峦之旁，回首渺茫的过去。
夜莺停止歌唱，脑海中尽是夏日的蝉鸣。夜晚回到它应有的黑暗。我像一头黑熊出现在北极的极夜里。

雪，依然那样洁白。纵使没有光明唤醒。我在白雪中挖掘洞穴，让自己回到床单下面。身边的呼吸似乎并不匀和，长一下短一下，撩起一阵一阵的雾霭。我用冰凉的手掌在山脊上探寻，雪面之下是一场持久的温热，岩层中涌动不竭的热量散发出来。我在无法安睡中佯装安睡，直到朝阳升起，照亮朦胧的小屋。阳光普照，现实世界枯骨般裸露着，让爱情消失无踪。
那一夜被一首歌记录下来，小燕的歌唱让这个暧昧不明的夜晚得以永恒。

大提琴与钢琴形成激流，抒情花腔女高音。小燕怎样歌唱希望的田野？小燕如何用歌声掀翻了人民大会堂的屋顶？我知道爱情作为一种原力，就是在那个夜晚被唤醒。

我五十岁，小燕刚满十八，一种灰烬与火焰的相互激发。青春绝不是颓废的，它具有毁灭性的革命力量。祖国在歌声中震颤，古老的传统像精美的瓷器咣当而碎。我用五十岁一个粗壮的呼吸，回报了一份纯美的春天遐想。梦就这么在暮光中诞生。这是现实，而不是一种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