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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邹仁龙:烟雨夜巷报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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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9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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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作者简介



邹仁龙:1964年生,有小说、诗歌、散文作品发表《海 外文摘》《阅读》《扬州晚报》《泰州晚报》等报刊, 并入选《今古传奇2020优秀作品年鉴》等多种选本。

1

报更人就是打更的,也叫更夫。

而在外公那庄子上,乡亲都习惯将报更人称之为“”。

 过去外公那庄上的更夫,敲击的不是梆子,而是一节竹筒子。

可我觉得蹊跷,为什么不用锣呢?

外公庄上那个“打竹筒的”叫二瞎子。其实二瞎子并不瞎,只是眼睛总是习惯性地半眯着,有时眯成了一条缝,似闭非闭,似醒非醒。可这一眯,便被人戏称成了个假瞎子。

二瞎子有一杆竹根做成的长烟斗,很长,长到可以一物三用。

打狗,拄拐,敲棒。

幼时,初来外公家,见此人奇特,故憨憨地只管盯着他那杆稀奇的长烟斗看,呆萌地一时贪顾,也便就记住了这个人。

2

二瞎子的日子是反着过的。

这对他而言,大抵早已淡化了昼与夜的颜色,似乎白与黑亦已模糊漠然。而这,他的眼似乎已成了印证。

我小的时候,二瞎子就老了,老到我幼时的稚嫩记忆都没能清晰地刻录下他的面容来。印象中,似乎只记得他头上还有几许松散稀疏的糙毛灰发,另有一撮灰白的胡须。

二瞎子有一只漂亮的小葫芦,油光光的可人。

我曾有幸摸过它。

葫芦口有个小木塞,葫身拴着根带子挂在他的胸前。那时我摸着它时,估摸着这葫芦,定是二瞎子夏夜装水、冬夜灌酒的。

后来才知道,这水和酒虽同一形态,但他却从未装过水,更没混淆过。

二瞎子说:“从不掺水。”

二瞎子是鳏夫,也是更夫。孤身,行单,独孤到老。

夜黑,影单,声脆,孤行。

二瞎子走夜路,不打灯笼,不吹哨。只影脚轻,旁人所能听闻的,惟有他手中的竹筒梆子的打击声。行夜,更夫不吓人,老一套的规矩。见闻人至,必先轻敲竹筒。

打更也是个行当,是行当就有行规。

一夜分五更,从一更夜的傍晚戌时始,到亥时、子时、丑时,再到黎明时的寅时、平旦。一般在这五更之中的前半夜,天稍黑,朦胧时,二瞎子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睡觉。只有到了夜静人定时,二瞎子也便清醒了,才像他屋后老树上的昏鸦,拍拍翅膀开始准备夜飞。

二瞎子夜半时分神最足,子夜之时,夜色的沉重仿佛是难不倒这样一个夜凶的。过了丑时,这时的二瞎子似乎更加来神,我猜测,甚至有点兴奋,因为此时,有偶尔的鸡鸣相伴,兀然的荒鸟鸣飞,于这深深的沉夜里,不再只有他那竹筒声在孤鸣。

此时的丑时,兴许他会觉得不丑。

瞎子走黑路,似乎不用光照明,凭心行道。

平日里,难得一见其真容,偶尔见得,最深刻的印象,也就是他那一件久穿得油渍斑斑、厚长厚长的老棉袄,还有一顶瓜皮帽。若是雨夜,穿的便是厚而重的蓑衣。

二瞎子敲击的竹筒梆子,声是清脆的。

夜空苍茫,水雾飘渺,忽而传来几声悠扬的、澄净的竹筒声于寂巷悠响,仿若在与夜谈,与幽对话。有时,那竹筒声听来是沉沉的,沉闷的,觉得很悠远,远得遥不可及。不知是夜的心情沉重还是更夫沉郁,这,似乎也只有夜知道,他知道。

有时,竹筒声伴月,听来便觉得含有了神圣、绵长、平和、空灵的古朴禅意。悲欢,圆缺,阴晴,冷暖,打更人的竹筒子恰似解意,便会吟出了一声声低回苍凉、无尽肃穆与忧悒的和音。

这竹筒声是有灵性的,是有魂的,是不断变化的,是直通人心的。

也通着夜,通着月,通着宇宙星辰。

它时而若天籁回荡,时而如江河恢弘,时而神圣绵长,时而雄浑洪亮。阵阵鸣响,是一个老更夫在夜中与遥茫在对诉。轻轻滴答,是此刻心情更变时的悠然表达。

但这声音,对劳累了一天,正在夜寐鼾睡的男劳力与顽皮得乏困的小孩儿是听不见,易忽略的。而老人、女人却听得见,一个觉浅,一个心尖。

而老更夫,则是这夜空下捏着时辰更替钥匙的人,是他于黑夜中,叩开幽深时辰的层层关卡,启开道道漫长漆黑的夜门,让庄户人从静谧的睡梦中醒来时,睁眼便能见到黎明的光。

二瞎子打更,不但能听闻其竹筒声,偶尔也夹杂着一两声像和尚念经似的懒人声:“年关节至,小心火烛啰。”特别是冬日的寒夜里,依稀能听到他那由远及近,沙哑、苍老的叫喊。于特殊时日,还会吆喝:“天干物燥,熄灯灭火,小心火烛哟。”

尔后,竹筒声脆。

3

二瞎子是个闷葫芦,白天闷在他那个陋窝里,很少见到他的人影子。只有到了夜,他才像个幽灵,在水乡的夜巷中游荡。

夜来的时候,更夫的昏花老眼才睁大,才放光。也许是黑来黑去的见多了,似乎他嘴巴口舌的功能正在退化,退化成了个闷葫芦。

外公起得早,收鱼线,倒鱼笼,常遇更夫。

顺路,便伴行夜聊,若相向,擦肩,则问声好,道个安,对袋火。话语无多,寥寥而已,便各自离去。

 那时,我偶尔也会随父亲来外公家,父亲来外公家时就像是客,庄子上总有七大爷八大舅的请,我自乐得沾光。

偶尔,父亲也会去亲戚家打麻将,熬夜眼。打到深夜归,有时亦能难得一回地遇上老更夫。老更夫见了父亲总是嗡声秃气地招呼父亲:“二姑婿早。”在外公庄子上,其他人称呼父亲都称二姑父或二姑伯,唯独这个打竹筒的老头儿例外。

有一次老更夫问父亲:“你们那边可还有打更这行当?”

父亲摇头。

“哦,想必再不会有了吧?”更夫沉吟。

父亲无言,但答案已在。

后来才知道,算起来,这老更夫的辈分竟与外公是一个级别。

那时,父亲只要与这打竹筒的老更夫遇见,总是先敬上支烟。更夫的老动作,那只握着长烟杆的手先向外推,边推边笑着说:“二姑婿客气,二姑婿客气。”同时,便叉开两根指头一夹,然后再熟练地夹于耳上,一笑,一点头,用烟杆轻敲一下竹筒离去。

此刻,父亲总会停一下,站一会目送,像是随意,却又刻意。

4

上小学的那年,我家有了台小闹钟,自此,竹筒声便迹销声匿。

岁月留痕,而这夜巷、烟雨、更夫、竹筒声亦早已模糊。夜巷的烟雨不经意间便掩藏了更夫的孤影,同时,仿佛也淹没了嗒嗒的击竹声。只是偶尔有梦,依旧能恍惚听闻其音。

而这清晰明了、有条有理的夜巷、烟雨、竹筒声,在他人眼里,烟雨巷是风景,竹筒声是韵蕴,吆喝声是乡情。而更夫是什么呢?我估摸着更夫自己或许会觉得,这其中,孤独会更多。

出没烟雨,更夫夜行。在一个梦醒的时分,这声,这音,便成了绝唱。消逝于这恒远的、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烟雨夜巷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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