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爷爷二三事
文/鑫鑫向荣
倔爷爷姓刘名黄，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大概七十多岁了，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是我们附近有名的单身——光棍汉，从我记事时就知道他一辈子和年迈无力的母亲相依为命。
听说他以前也曾经成过家，只是命苦没有生孩子，不知什么原因女方离家出走了，婚姻也就走到头了。
他家和我家虽然是两个村庄，但只有一条小溪之隔，所以我对他的情况很熟悉。在我的儿时记忆里，无论谁家有事，他都会竭尽全力、个人所能去帮助，特别是夏收季节，我们农村人那时候耕作还很落后，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潮流，耕地靠牲畜，拉运靠人力和牲畜，收割全靠人力的年代里，好多家地里都能看见倔爷爷的身影。
他年龄比我父亲大几岁，四方脸，高颧骨，密集乌黑的头发，浓浓的眉毛，直挺的鼻梁两边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好像镶嵌的黑宝石，俩腮黑里透红，大嘴圆下巴，没胡须，个子很高，约摸有一米九的样子，身材结实魁梧，一双落地有声的脚显得比一般人稍大。
他家人少地少，种的庄稼可能相对来说也少点，他干活手脚麻利，迅速，速度相当快，如果不是早早地降临人间，如果命运安排他出生在一个适时的年代里，如果能让他发挥自己的体力特长有专业人士指导他，把他培养成一名篮球运动员，我估计他打前锋肯定是一把好手。可惜，他出生在贫穷落后的我们农村，生长在艰苦的岁月里，上过简单的几天学，没有任何一技之长。
记得有一年夏天割麦子，我随家里大人早晨起来早早地去地里，刚走到地头停下脚步就听见不远处“咔嚓咔嚓”镰刀劁断麦秆的清脆的响声，我抬头望去，夏季黎明的清晨只见不远处茂密的麦浪中有个黑乎乎的脑袋在晃动。过来歇歇抽袋烟吧刘伯，父亲说。他用自己高昂的嗓门回答着说：“好，把这捆麦圆了就过来了”！
我们坐在地头等着他，不一会儿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过来了。说他也刚进地不久，才割了二十几捆麦，父亲掏出烟荷包装满一斗干旱烟递给他，他划着一根火柴点着，一口接一口地吸着，吸得津津有味，清晨的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脸，把他嘴里吐出的烟气全吹过来了，呛的坐在他身边的我难受，我起身拿起镰刀割麦子了，他笑呵呵地说把娃呛着跑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他又来我家地里了，父亲给他说烟袋在地头埂子上，暖壶里有茶水，馒头就在暖壶跟前的包包里，他答应着说找到了，他叫我们都过去歇歇起来一块儿割。我抬头朝他家的地里望去，天啦！他竟然已经把他家地里的麦子割完了，码的整整齐齐的，一个个麦垛子就像一个个小小的蒙古包。我知道我们当地人码的麦垛子一个数字是十三捆小麦，我站来目不转睛地仔细数麦垛子，居然有二十几个，我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倔爷爷差不多割了三百捆小麦，我又转身细数了一下父亲屁股后面一捆捆平躺着的像羊群的麦捆子，也有一百多个，估计母亲的比父亲的要少，我自己割的麦捆子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大约有三十多捆，我随父亲过去到倔爷爷跟前歇息，只见倔爷爷已经沏好了几杯茶水，正如饥似渴地吃喝着。
我们坐下来吃喝完，父亲和倔爷爷开始磨镰刀，总共休息了大约半个小时之久。倔爷爷、父亲、母亲和我四个人开始给我家割，我一看冉冉升起的太阳，估计也就十点钟不到的样子。倔爷爷开始半蹲式扎起马步，左手臂弯曲着把直立的麦浪揽入怀里，右手拿起镰刀，紧而有序地往胸前拉镰刀，随着镰刀来回的滑动，只听见麦浪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倔爷爷手快胳膊长，他割一怀抱就是一捆麦，刚开始父亲几乎还能跟上他，过了一会儿他就把父亲撇在后面了，我飘瞄了一眼，当父亲割好三捆的时候，倔爷爷已经捆好四捆第五捆即将割好，我和母亲两个人都抵不过他的速度。在倔爷爷的帮助下，我家的那块地大中午就割完了，我提前和母亲回家了，倔爷爷和父亲把割完的麦子全部码成麦垛子才回来的。我们吃完午饭，略休息了一会儿，去另一个地里收割小麦，我又在别人家的地里看见了倔爷爷的身影。
我在上小学期间，有一次倔爷爷村里的一个中年妇女，和家里人吵架好几天纠缠不休，气急之下她男人动手打了她。那个女人更觉得自己委屈，没人给她护短争理，她一时糊涂趁家人无防备之际喝药想自杀，她喝的是含有剧毒的3911，等人们发现时她已经喝下去了，毒性正在蔓延发作。我们当地的交通并不是很好，去乡镇医院大约有五公里的山路，还得翻一道梁，那时候我们村周边最为先进的交通工具就是机动三轮车，有人跑着去找邻村开三轮车的人，倔爷爷一看着急，情急之下他愣是背着那个女人往医院走。半路上，那个喝药的女人毒性发作，在他背上不安分地挣扎着，呻吟着，口里吐出来的痰和异物淋湿了他的肩膀，一直流淌在他胸前，他浑身汗流浃背，强忍着难闻的臭味，在其它人的搀扶下把哪个女人背了大半路程，等机动三轮车追上倔爷爷一波人时，倔爷爷已经翻过那道梁在走下坡路。由于喝的农药是含剧毒，喝的数量又多，耽误时间过长，再加上乡村医院的医疗设备落后，遗憾的是没能挽救回那条鲜活的生命。倔爷爷又拿主意葬埋了死者，忙前忙后好几天，虽然他也很累，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他还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家有难大家帮。我从来没听说倔爷爷为啥事和别人发生口角或者吵架，他和附近村里人都和睦相处，不是一家人亲如一家人。他家里的老太太年龄大了，行动不是很利索，周围的邻居家里做什么可口的好吃的饭菜，都会自发地给老太太送过去让他老人家吃，老太太没女儿没儿媳，可周围的喊大妈的，喊奶奶的，叫太太的都会对她给予莫大的关心，甚至有人经常给老太太洗衣服，轮流做饭。
我们农村人以前住的都是土坯墙的房子，每年过年之前都会用旧报纸或者买些白纸糊墙，倔爷爷虽然没有上几年学，但却喜欢画画，他尤为喜欢画牡丹花，我们附近多数人家的客厅墙壁上都张贴着倔爷爷的画。他给同村的一家人家去糊墙，那家人家刚杀完过年猪，倔爷爷给他家帮忙糊墙壁，爬上爬下的累了一天，那家人都没有给倔爷爷炒一碟带肉的像样菜，吃过晚饭回家时给倔爷爷给了半截肉，倔爷爷虽然脾气好，可他也是有志气之人，他愣是没要那半截肉，后来还开玩笑的编了几句顺口溜说“帮忙糊了一天墙，给我截肉二寸长；我的光阴不如你，但人格却比你强”，这几句话后来传到那家人的耳朵里，那家人见到倔爷爷就很尴尬，可倔爷爷若无其事，他家有什么忙仍然会义不容辞地去帮他家。
我们村附近谁家有红白喜事，忙里忙外干活最多最辛苦的就是倔爷爷，他一直会忙到那家人的事情结束才会算完。当然，他有什么困难不用吱声村里人都会自主地帮助他，他家人少没喂养牲口，他家的拉运、碾麦子耕地，村里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帮他干。有一次我们邻居家的有能力的人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家里留下老人和小孩子，正赶上天接连不断下雨，他家没有吃的面粉了，到隔壁邻居家借着吃，倔爷爷知道了这事，他硬是背着两袋子粮食，踩着泥泞不堪的路去几里地的磨坊给磨面的。当老人看见由粮食变成雪白的面粉时，激动的流出了眼泪，倔爷爷又是安慰老人又是哄小孩高兴后才离开。他在私人利益面前从来不自私，不占人便宜，他宁可自己吃亏都不会让别人吃亏，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吃亏是福”！
有一年我们村附近好几家人家修房子，我几乎接连好几天都能看见倔爷爷前天给东家帮忙、昨天给西家帮忙、今天又给另一家帮忙的身影。他虽然衣衫褴褛却很爱干净，白天帮忙给人家干活，晚上回去就抽空洗衣服，所以看见他身上的衣服虽然补丁满身，却很难找到太脏的地方或者有难闻的味道从他身上发出。他很喜欢我们小孩子，忙里偷闲还不忘和我们小孩子说笑取闹，有时候还给我们讲故事，无论故事情节是他自己瞎编乱造的还是他听别人讲给他之后他再传给我们的，我们都会蹲在他周围全神贯注地聆听他讲说，听的很仔细，听的很认真，听的很投入，听的很入迷。
我们上学要经过一条小河，河面上没有桥，每当下雨高峰季节，我们上学来回过河就是问题，几乎每次雨季涨河水时大人们来接送我们的时候，倔爷爷都会出现在河边，帮助大人们背我们过河。
我们慢慢地长大了，倔爷爷也慢慢变老了。有一年倔爷爷家的老太太年龄太大命归西天驾鹤游仙了，我们附近几个村庄的人齐心协力帮助倔爷爷安葬了他家老太太。老太太走后，倔爷爷孤身一人，忙里又忙外的，可他无私帮助人的精神品质并没有改变，只要他能做到的，他会竭尽全力地帮助别人干事。
他无儿无女，无依无靠，谁家有活就帮助谁家干，谁家饭熟了碰着了就在谁家吃饭，真可谓是干百家活，吃百家饭。我们附近村庄，无论倔爷爷到谁家去，谁家都没有多余过他，供他吃喝！
十年前的一天，他由于平时劳累过度，体力透支，再加上年龄也大了，在一次帮别人家干活时突然晕倒，大伙儿急忙请来了我们当地的赤脚医生给他看病，他突发脑溢血，不久便不省人事身亡。
我们当地政府知道这件事后，派人来安排他的后事，被我们几个村的人拒绝了。我们几个附近村的人合伙安葬了倔爷爷，还给他修了专门的墓地，到现在逢年过节，我们仍然会给他去烧香化纸钱祭奠他。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