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莫湖的鸟

弄莫湖是什么湖？瑞丽的神湖，它从古代一直流淌到现在。没到瑞丽之前，就有曾在瑞丽当过兵的兄弟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围着弄莫湖走两圈。来瑞丽挂职不久，夫人与我和她的两位学生，沿湖走了两圈，正是夜晚，路面干净，湖水平静，灯光柔和。我们陶醉在夜色里，尽情享受这一湖的景色。

弄莫湖的传说很多，但传说的美好不等于现实的残酷。据当地土著老人言，瑞丽弄莫湖当年的湿地很大，有一种树，游荡在湖面，早晨在此岸，夜晚在彼岸。弄莫湖的树都像游鱼一样自由。那晚，湖心岛上传来鸟鸣，游人介绍说：这是弄莫湖的神鸟，这是瑞丽最后的灵魂了。我听了，心底一颤，毕竟有很多人，还在怀想昔日的瑞丽，老人们只在怀想里纪念过去了。

弄莫湖，的确是一个神圣的湖，我白天没有时间，只有夜晚闲暇时才能围着湖面转一圈或者两圈。那一天，与同事余加昌一边转着，一边欣赏着湖面，我俩对这座城市未来的发展充满忧虑。假如瑞丽城将来和内陆城市一样发展，瑞丽的自然资源必将受到大幅度的毁灭，而跟跑的瑞丽，走在与其他城市同质化的路上，会渐渐消失掉自己的特色。我们说话时，湖心岛的鸟儿们低鸣着，似乎提醒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在温柔的灯光里，我让加昌为我拍照。这是六月的夜空，我来瑞丽半年了。几乎没有和这些鸟儿们对过话，今夜，听到它们的轻叫浅唱，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个城市最古老的灵魂在呼喊，看着它们，我想到瑞丽消失的古树、珍稀动物、古老的房屋，古老的乐器，还有渐渐远去的民族文化。我几次想提议，大家穿着少数民族服装上班吧，好提醒游人知晓，瑞丽是有着自己民族文化传承的民族，好提醒自己，瑞丽人是有着几千年文明史的少数民族为主的。可惜的是，很少有人去想这些，一律的汉化服装，拼命建设的高楼，没能在少数民族儿童嘴唇上继续颤动的傣族景颇族语言，正在这个城市蔓延。钢筋混凝土堆砌的城市，消弭了我对瑞丽的美好认知，我为这些不该消失的消失而悲痛。

正是基于这样的心理，我把弄莫湖湖心岛的鸟儿，看作从古代流传到今天的后生。它们的祖先们，看过瑞丽的大榕树，瑞丽的大金塔，来自异域的传教士，它们的祖先看过大象，看过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和森林里的老虎，它们也看过一代又一代的同类，在人类所谓前进的步伐中失去飞翔的翅膀，饮恨而死。我站在远处，虽看不清鸟儿们的种类，但我能清晰感受到这流传久远的鸟儿们灵魂的自由。当地土著的爷爷们的爷爷，和这些鸟儿们的爷爷的爷爷，一同对过话，一同喝过一个江里的水，一同吸过瑞丽天空清澈的风。那时的他们与它们，和谐相处，同顶一片蓝天，享受着一样的自由。而今，人爷爷的孙子的孙子，出了一个又一个馊主意，逐渐在缩小着它们的领地，鸟爷爷的孙子们的孙子，开始由大山转向森林，开始由城市中心走向城市边缘，开始由拥有整个弄莫湖转向最后的湖心岛。它们以有限的自由，获得无限的欢歌。我在岸边，看着这些弄莫湖的鸟，它们的存在，就是对人类莫大的讽刺啊，人类应该为自己留最后一面镜子，就以鸟，以弄莫湖的鸟为镜！

倘若有一天，弄莫湖的鸟儿们消亡了，弄莫湖的寂静靠谁来表达？弄莫湖鱼儿的自由谁去终日陪它们欣赏？弄莫湖的游人到哪里去感受自由的天堂？人爷爷的爷爷的灵魂靠谁来提醒、传承？

我在湖边，久久为这些鸟儿们祈祷。弄莫湖的鸟儿们自由自在的飞翔，扑闪着它们的翅膀，如一位位早晨顶着阳光去上学的孩子。而未来的它们，是否会从湖面上永远消失，我不知道，我怕知道。因为我感觉到人类的魔爪，已经无所畏惧，无所畏惧到不去继承爷爷的爷爷的衣钵，而鸟儿的爷爷的爷爷，在他们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类已经忘记：或许正是当年鸟儿们之间的互相追逐，唤醒了他们爷爷的爷爷与爷爷的奶奶的那一刻爱情，繁衍了他们，而这一切都成了神话，成为弄莫湖上空的一个谜底。我在弄莫湖岸边，对着这一岛，流下伤心的眼泪，我不去擦，任凭泪珠化成无声的语言，求得鸟儿们的谅解。

（2018年6月26日星期二于悲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