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信：桃南村记事（连载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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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邝信

从新楼那边飘来的哭声

稀落在山脚下的几栋泥砖房舍间，一座红砖砌就的楼房鹤立鸡群般耸了起来。

新楼落成这天，前来贺喜的亲朋戚友邻里乡亲里里外外挤了一屋，鞭炮声震得山回谷应，林鸟惊飞。瞧这新楼多气派！祖孙三代五口平均一代一层。据说，楼主有富原拟建四层，其中一层预备给年仅七、八岁的儿子的未来的儿子。可他那节俭惯了的老爹老娘劝阻说，三层足够了，我们两把老骨头还能住几年？有富开始还拿不定主意，等老婆从娘家返回后一合计，同意了。新楼每层四室两厅，厅大房阔，布置豪华。人们嘴里说着喜庆祝福的话，心里由衷地感叹有富的老爹老娘先苦后甜，老来有福。从前，且不说他们几乎一辈子住的是又低又矮，几堵墙壁爬满一道道宽窄不一的裂纹的泥砖屋。只说他们为了把有富拉扯大，为了让他念书、讨老婆，吃了多少苦！老爹白天下田干力气活，晚上在昏黄的油灯下编筐织篓，早上天没亮就提着簸箕、粪扒到野外拾牛屎狗粪。老娘带着一身风湿骨痛进城给人家当保姆，一干就是五、六年。幸亏有富长大后争气，仅仅几年功夫，就从一个在城里建筑工地扎钢筋的小临工，混成了一位财大气粗的包工头，那边的旧屋还没拆，这边就盖起这么气派的一座洋楼，让老两口晚年享上洋福！

老爹老娘嘴里不说，心里有数：一家人能有今天，是儿媳给家里带来了好运。想当初，有富带着没过门的她到亲戚家走了一遭，听到几句议论，回来就反悔，嫌她眼睛眯了点，身段粗了点，多亏老两口对有富摆出她一条又一条优点，如人老实啦，能干啦，家里背景好啦，等等，才挽回了这门亲事。这事传到她耳朵后，她甩出一句字字千金的话：“我嫁过去不出三、五年，就要让他们全家搬进新房！”……

有富着一身西服，彬彬有礼地站在厅前，对大家说着答谢的话，老娘笑眯眯地向众人大把大把塞糖果。老爹乐呵呵地为懂抽烟的人开香烟，有富的声音像青烟一缕一缕飘进他的耳朵：“各位乡亲，帮我家起楼房辛苦了！托大家的福……”听得老爹心里乐滋滋的，忍不住扬起沙哑的嗓门补了一句：“改日拆山那边的旧屋，还得有劳各位乡亲帮忙！”

“大爹，倒不如趁今日人齐，马上动手！”一些人应道。

老爹把探询的目光投向儿子，只见有富面向大伙满脸堆笑：“大家都很辛苦，今天还是好好歇歇吧！来，吃糖果，吃糖果！”

人们陆续告辞后，有富敛了笑容对老爹说：“我想来想去，那旧屋还好端端的，还是不拆算了，爹娘在那里差不多住了一辈子，比住这里习惯……”

“亏你想得出！”老爹打断他的话，“你不是早就说过要让我们住这一楼吗？”

“你们不是常说要勤俭持家不忘本吗？那一层的老瓦屋也是一楼呀！”

“好，我们走！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吧！”老爹颤巍巍地大吼一声，拉起老伴转身冲出大门，朝山那边走去。

一路上，老爹气冲牛斗骂骂咧咧：“这个忘恩负义、说话不算数的畜牲！不是我们磨破嘴皮劝他讨了个舅舅在城里当城建局长的老婆，他能长期包到活干？不是……”

“你粗了一辈子心，至今也没改！”泪流满面的老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住不上新楼？也不想想看！那次全家合计搬进新楼的事，有富说到打算安排我们住一楼的时候，儿媳妇为什么朝他使了个眼色，马上把他叫走？有富以后为什么再没提过让我们搬家的事？”

老爹一怔，半响没说出一句话。

突然，一阵哭声从新楼那边飘过来。

老两口听出是孙子在哭，不约而同地在路边坐下来张着耳朵细听，像在似懂非懂地欣赏首古老的歌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