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万里：深山里的种参人（之一）

文/景万里

小高的妻子在卖人参途中翻车遇难，参地不能看了。自已栽的人参已经起完全卖了了，地里那二千丈人参是给别人家看的，还得三年才能到期起参。妻子死了，家里脱不开，两个孩子在上学；还有几亩地要侍弄，没有人不行，无奈只得把看参这活转让给别人。去了一趟小北山，被一个叫于二的兑下了。

签订合同交接仪式在小高的羌子里。事先小高已和我说好，让我执笔写合同书并做两方见证人之一，我欣然领命。我与小高已有四年的交情了，是这深山老林子里唯一的五里近邻，同为苦难寂寞看参人，闲遐时或瞅空有事凑一起沽酒话桑麻，聊些世亊家长。这小高为人忠厚，尊我为长辈，他有事需用我，我义不容辞。

我俩的参地位于这个叫马腚沟的地方，是马屁股下面各自一条马腿上，百丈深的沟壑相隔五六里远，平时鸡犬之声相闻，往来之路难行。象歌唱《二郎山》歌里唱的，古树荒草遍山野，巨石满山岗。用崎岖二字形容最恰当不过。这个地区通讯没有信号，我俩采用古代的方法一一号炮传音；他有亊或要请我喝酒，便放三声鸟弹（一种鞭炮，元霄般大小，看参人用来轰吓鸟兽）。我有活有事或要请他喝酒，同样三声炮响，半多钟点便到。

这天早饭后，我逐片地喂完了三条狗食，正在沟帮子边采摘五味子。听到小高那边三声号炮，他在传我，便走出沟蹚子奔向小高的参地。半个小时到了小高的参地头，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男孩牵着两条大狼狗在林边转悠着，远远见了我那两条狗便狂叫起来。小高闻声从羌子里迎出来拉着我走到羌子棚下，棚子里木墩上坐着两个人。小高对站起来那个中年人对我介绍说：“这个是王村长，这个是于师傅，这就是南腿岗的景师傅”。大家互相握握手，我才看出坐着和我握手这个粗壮大汉，是个没了双腿半截残疾人。看他年令不到五十岁，上部身子异常魁梧，两条臂膀粗如杠子，方头阔脸虎背熊腰的，如果有腿站起来，个头能超过一米八以上。只是他虽身体雄壮，目光灼灼却满脸横肉显得粗俗不堪。

王村长拿出一卷信纸一支园珠笔放在喝茶的墩面上，对我笑笑：“景师傅，劳驾你把合同给写了，让他俩签了名，当面把承包费点清，他俩呢各自出点血准备几个菜慰劳咱们，今个中午就在这羌子整一顿，咱们这中间人不能白当啊。”小高忙打开一盒长白参烟，给每个人点上火。我接过笔坐在墩子边铺开信纸写着：合同书：甲方高延富。乙方于一一我停下笔问王村长。“于师傅叫什么名？”王村长吐着烟，张口道：“叫于二。”我说，“要大名，合同书不能写别名。”于二用眼睛瞪着王村长：“俺有大名，就写俺大名么！”王村长连连点头：“对！对！写大名，写大名，他叫于…于…于什么来着？…”“于龙山！”于二嗡的吼了一声，不满的瞪着王村长。

王村长呲的一下乐了，尴尬的拍了下自已的脑门子。“看我这记性？天天于二于二的叫着，一时还真的忘了他的大名！对！这傢伙叫于龙山，他要不叫这么个倒霉的名字，两条腿能让树砸断了嘛？于龙山，于龙山，把鱼拢上了山还有个好吗？你应该叫于龙海才对！”于二在墩子上又朝王村长嗡嗡一嗓子。”“俺三兄弟叫于龙海！俺四兄弟叫于龙水！”王村长又乐了，戏谑地对他道：“你看，你看！怪不得你那俩个兄弟都比你强，一个在乡里当干部，一个当了海军。你大哥也不好，叫于龙川，长年有病窝在家里，我说名字起的不好犯溅命么。”于二不高兴了，骂他：“日你三姐姐的，你才犯溅命呢！你才是个倒大霉的呢！要不是俺家老三护着你，你当个鸡巴毛村长？早他妈的撸杆子了！”王村长不服了，呲着他：“操！操！我没有三姐，你回家去日你三兄弟媳妇吧！去问问老三，他护着我？这些年我给他做了多少贡献？”

我打断了他俩的争执，问：承包费是多少钱?于二回道：二万元。我问：“今天交清吗？是现金吗？”于二拍了下断了腿的裤腰。“全都拿来了，一分不少。写完合同，签了名摁上手印，当面点清。喝完了酒，下午这里就归我了。”王村长说：你没看我开着四不像把他和行理还有吃喝的都拉来了。我说：看来于师傅是个敞亮人，两万现金一把交齐，是个有钱的大户呀。王村长哼了一声：“他敞亮？他有钱？他才是个艮鳖肉呢，多少钱不够他造的，杖着他有个好兄弟，这两万元全是他三兄弟拿的哩。”小高听了羡慕非常，赞叹道：“还是兄弟哥们多好哇，这个有事那个帮。象我老哥一个，这些年拳打脚踢的什么活什么事都得自已忙乎，整年象个囚犯一样绑着这条身子死守着这块地，连个替换的人也没有…”王村长又点燃了支烟，意味深长的看着小高。“你以为他兄弟是雷锋啊，于二和我上他三兄弟家拿钱的时候，他几句话我就听出门道来了。老三是这地方山里通，哪个地方什么状态什么情况他都熟悉，单为这二千丈看参活他也不能让他二哥到这地方蹲着受罪。”他向小高点点头，又看看于二，自言自语道：“好大的一块肥肉啊，让他惦记上了，别人没遮，他二哥来这了机会来了财运也来了…”

小高听了楞怔不解，我也停住笔看着王村长。于二拿起拐杖擢了下王村长骂道：“你个B嘴，没个收管！酒还没喝胡嘞嘞上了。”王村长自知失言，却又有些不甘，好似心里窝囊不吐不快之感。对着小高和我，嘴上强硬着：“怕个吊？说了又能怎么的？景师傅是外地人，不清楚这里面的道儿。小高参地兑给你了，下午就滚球子了，好赖和他们无关。往后这地方就是你的天下，你可要轻点捉登，出了事可别连着我…”于二又狠狠的瞪着他骂：“日你个三姐姐的，你不就是个鸡巴大的村长吆？我要是不瘫，村长还有你干的吆？”王村长扔掉烟头使劲扭着，瘪着嘴点头：“对！对！朝里有人好做官，你腿要是不瘫，咱这地方可装不下你了。我可丑话说头前，你把事弄大发了出了麻烦，我可不替你背黑锅。”于二不屑的回敬他：“操！别说没有事，就是有事也砸不到你头上，有俺三兄弟顶着呢。”一边咧着大嘴冲王村长啍哼笑着：“咱哥俩扯这些干什么？到时候兄弟我好了你不也好吗？我富了你也富，共同致富嘛！”王村长缓了口气：“你吃独食也不打紧，我可是担着责任呢？”于二也换了口气安慰他：“哪能呢？事不是一个人能办的，钱也不是一个人化的。哪能让你担责任？腚片大的林子，犯不了多大事。这些年开这些参地不都这么一块一块弄的吗？咱哥俩合作愉快吧。”

王村长略有所思看看于二蹙着眉头干咳嗽着，问，快写完了吧？转身对小高说：你也是个穷命，好不容易熬了四年人参下了山，却把老婆搭上了，赔了不少钱吧？小高回应道：钱没赔多少，开车的是我连襟，人家俩口子帮我干了一个星期活，我老婆死了，我在医院昏了十来天死活不知。是他俩口子帮着把曲秀给发送出去的，棺材还是连襟老妈准备用的。你说我能让人家赔钱吗？王村长点头感叹：是啊，自家人开车压死自家人，找谁赔啊？真是不走运呐，你还是下山回家守着家吧，把俩个孩子侍候好，有相当的娘们再找一个。小高感伤的应着：我哪有那心思再办个人，我那俩个孩子就够我愁的，这几年参地算白干了。王村长道：你信命吧，自古道命中八尺难求一丈，你再能干也得有命担。于二嘲讽他说：就你有命担，要不能当村长嘛！王村长回敬他：日你老婆的，瘸拉叭叽的哪都少不了你，哪存便宜往哪钻。于二也笑着骂他：你别看我腿瘫，我的傢巴什可不瘫，不信你把你老婆送到羌子来，我保证让她满意。王村长照着于二的裤挡捅了一杵。我就知道你小子邪性，当初老天爷瞎了眼，怎么不连你鸡蛋一块砸断了。于二哈哈大笑；我是命大福大造化大，留着这傢伙好专门侍候村长。王村长冷声道：你侍候我，我侍候谁？你还是回家侍候你兄弟媳妇吧。

于二咧嘴还要骂回去，我放下笔，拍一下写好的合同说：写完了，写完了，你们俩净说些下流话，老干扰我，要不早写完了。”于二抬头看看我：“没把我骂村长的话写合同里头吧？”我说：“玄哪！我真要把你们俩刚才说的话写进合同里，还真够你俩喝一壶的，以后说不定让你俩吃不了兜着走呢…”王村长嘿嘿笑着：“俺俩从小就没个正经，让景师傅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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