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国藩晚年给自己的书房取名“求阙斋”，阙是缺点的意思。他在家书中写道：“兄尝观《易》之道，查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众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岂若是不公乎？今吾家椿萱（指父母）重庆，兄弟无故，京师无比美者，亦可谓至万全者矣。故兄但求缺陷，名所居曰求阙斋。盖求缺于他事，而求全于堂上。”
后来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题为《求阙斋记》：“囯藩读《易》，至《临》而喟然叹曰：天地之气，阳至矣，则退而生阴；阴至矣，则进而生阳。一损一益者，自然之理也。”意思是，曾国藩读到易经的地泽临卦时开悟啦，做人不要追求圆满，宁可留一点缺憾。
罗曼罗兰说，伤痕累累是给予生命最好的礼物。在石友眼里，石头也是有生命的，她们从地心岩熔中来，经过热胀冷缩、山崩地裂、大河激荡、风沙凌砺，受尽磨难才呈现在我们面前，展现出“你说没有它偏偏有”的奇妙，带点伤残你就嫌弃了？不应该。这是娑婆世界，意思是难忍能忍堪忍。要接受石头的瑕疵、缺点、缺憾，但要提升演石格局中的气场。
一个女人的气场上来了，谁还会在意她脸上的一颗痣？
(二)
地球上最色彩斑斓的宝石级奇石，是带岩围的碧玺晶体（奇石是成岩矿物元素的聚合体，叫岩石。矿物有自由、独立生长的晶体，能细分到原子结构，契合老外张扬的个性追求与利用现代科技探究世界的路径。苏宏图的葡萄玛瑙就是矿晶类观赏石），但是，碧玺通透的骨子里多冰裂瑕疵，美得让人心痛。
如果说世上最美丽的名词是“色彩”，如果说彩虹是天上最美丽的画面，那么“碧玺就是落入凡间的彩虹”（这句话是我2006年在书里写的，现在成了介绍碧玺的标准用语）。
美到极致的东西都是没有家的，比如流星，比如北极光，比如峨眉佛光、海市蜃楼、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等等。来看看“宇宙之光 Light of the universe“ 碧玺-锂电气石，产地：巴西米纳斯吉拉斯州。这件博物馆级宝石，于2004年在多塞村佩德内拉矿山切割开采出来。世界著名碧玺收藏家瓦格纳先生为这件心爱的藏品写的短评是：“我的世界，我的女儿”。两支晶体像两束宇宙之光直入云端，深入人心，该件藏品同样冰裂纹密集。
在2018年第六届中国（湖南）国际矿物宝石博览会举办的“矿晶之星”评选中高分获得第二名，占据银奖之首。
(三)
年底的武汉珠宝展和柳州奇石节特吸引眼球，“鱼刺的宝贝”这块孔雀石《义薄云天》在武汉得了金奖。这次在柳州快乐拍现场，我拿在手里反复欣赏，美啊。
但这不是浮生矿晶，这是九十年代末，从它伴生的湖北大冶铜矿里齐根扳下来的。如果不接受它根部的伤，我们也看不到这绿巨人武圣的风采！
(四)
看看这次柳州第十届奇石节上披金戴银的几块石头，新伤旧残赫然在目，可是没有影响到它们加冕。珍奇雅石老师对此解释说，“因为形成难度大”。
在东环奇石城举行现场拍卖的时候，雅师的烟盒里有一支刚淘的、黄碧玉间泥岩俏色戈壁石，泥岩部位有一处磕手，虽有伤，但不影响它五位数的开价。雅师取名《高人》。
能唱会写、走南闯北的铁木真在他新制作的美编里说，“不逛八桂奇石馆，枉费柳州来一程。”
八桂馆里这些重量级石头，细细摸索下来，有伤有残的不在少数，甚至触手可及。
(五)
“鱼汛”也叫鱼期，指某些鱼类成群地、大量地出现于水面的时期，可趁此集中捕鱼。如果把鱼换成石，就是石汛——当下石展或者奇石节模式。这其中以每年国庆前的阿拉善左旗石展，和两年一次的柳州国际奇石节投资最大，影响也最大。
戈壁石产于苦寒荒芜之地，购回家后无须抹油补水等日常护理。相比之下广西的大化、彩陶，还有长江石、黄河石等等水冲石，则属“甜石”，它们一如江南水乡的妙龄女子，一旦置身戈壁荒漠，风沙过后青春即被吹皱。
因此我以“苦石+帝王之石”来概括“北方石都”阿拉善左旗产的石头；以“甜石+宰相之石”来形容“南方石都”柳州产的石头。因为中国历史上，皇帝多出自北方，南方出宰相。北方人强悍、霸气、豪爽和英雄之志，其为人直截了当、锋芒外露。而南方人则圆融、世故、细腻和善良之心，其处世多思多虑，柔中有刚。
无独有偶，南方石都柳州，占住主流品种的是大化等甜石，富贵逼人、娇媚而凝滑，属阴且柔；北方石都阿拉善左旗，主流品种是沙漠漆、大滩玛瑙等苦石，鬼斧神工、雄健而倔强，属阳且刚。
我还用“东灵（壁石）、西（和田）玉、南（大）化、北（沙漠）漆、中长江（石）、神州大地无处不辣(蜡)”来浓缩当今石界资源。
现在石市萧条是因为利难逐到手。在2014年的第八届柳州奇石节上，我曾预言2015年将成为中国奇石衰退元年。易经有言“七日来复”，石界现在度日如年，应该是七年之后的2022年结束磨底，开始复苏。
(六)
两代四十年来的资深石友与藏石俱老，变现需求大。市场稀缺的不是好石头而是好价。所以市面上不怎么出彩的石头，在配座工厂流水线模块化作业下，标配高跟水晶鞋（座），石界充斥着题名雷同的灰姑娘。这些年米芾最惨，到处拜石；观音最累，到处站岗。
柳州石界有一个不好的潮流，只要看见水石里鼓出一个包，都去包装成一个释道人物。红水河石红颜嫩滑，不以形取胜，但是哪家石馆里没有光头脑袋？顾客谁还愿意多看两眼。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台湾石界，台湾本岛产的一些石头相比之下实在不奇不雅，可藏家写出来的文字却如痴如醉、拔高拔得出了太阳系。
水映枝专程来柳州布置的“女娲奖100枚画面石”集中展览，为这个审美疲劳的石都吹进了一股清风。希望在四年后，占据鼎盛时期七成交易量的送礼市场份额，在这样的持续清风影响下，新发掘出需求和资金来填补。同时，呼唤新的石界人物来引领新时代的老石界，创造、点燃新的更大的需求。
寒冬已经来临，让我们藏进去藏进去再深一点，从艺术的角度谈石头，它是小众的、独乐乐的；从文化的角度谈石头，它又是众乐乐的。
但只要我们还在谈石头，还有石头可玩，那就好好玩吧。
可能这枚龙玺没有配豪华座，老板否决了它入选石尚1966百万名石展。雅师说，“鱼刺的宝贝”这枚可以在里面排进前五。
原载《中华奇石》杂志2019年第1期
版式：陈 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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