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车
慢车与快车的表面区别是颜色和速度。慢车是绿色的,跟邮筒一样的颜色,跟邮件一样的慢。因为它站站停,所以所有小站上的人就可以乘它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快车是红色的,如同闪电,小站上一秒钟也不停留,小镇上的人们只有望车兴叹。
但慢车和快车的本质区别在于乘客的肤色与衣着。快车上的旅客大多皮肤白皙、着装考究、神情高贵,一幅慵懒悠闲的样子;而慢车上的旅客大多皮肤粗糙、邋里邋遢、神情猥琐,一幅从未睡醒的样子——他们不是刚刚走出田地的农民,就是往返于各小站的菜贩子。
挤慢车
那些年,在那些恹恹欲睡的农民和疲乏的菜贩子中间,就夹杂着像我一样的学生——很多人因为没有买票而心中忐忑,生怕检票员来到自己身边而不免东张西望。
其实买票也就两块五毛钱,但不知为何,那时候我们却以能逃票为荣。每回一趟家,我们就做着这样一件刺激的事情,刺激而又令人兴奋,每次逃票的经历都成了给同学的谈资。
为了逃票,我和几个同伴每次回家,不是坐公交到火车站上车,而是步行穿过陇西城北关,翻过一座山峰,到十里开外的小站——陇西北站上车,这样就可以避免进检票口了。
往往是我们在北站逗留上一段时间,慢车就慢腾腾地停下了。这时候,我们就装作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堂而皇之地上了车,找个座位坐了下来。但心中总是惶惶,担心车上临时检票,因此总往车厢门口张望。远远地望着检票员从车厢那头往过来检,我们就悄悄溜到车厢的另一头。有时,检票员从两头包抄,我们就急中生智,在途中的小站下了车,等到车要开了,又溜到已检过票的车厢里。往往躲过一次大规模的检票,目的地就到了。这时收拾行李下车,就像打了一个大胜仗。节省下来的两块五毛钱,又可以痛快地吃一碗牛肉面了。
但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我从通安驿上车,遇见一个初中的同学,就和他攀谈了起来,放松了警惕。当我的一句话还未说完,检票员就到了眼前。我顿时傻了眼,心想此次肯定免不了被惩罚,心中非常慌乱。但想到兜里只有十块钱,我又镇定了下来。我连忙撒谎,说我买的票丢了。列车员半信半疑,也无奈,就把我带到餐车里,交给餐车里的一个厨师。厨师拿出一把生锈的菜刀,让我磨快了,就可以不再补票了。
火车餐车操作间
我一边磨着菜刀,一边向车窗外张望。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为何不在中途下车呢?我的四姨娘不是在云田火车站附近吗?
车停在云田车站。我向餐车里望了望,只见那个厨师早就不知走到哪个车厢里去了。匆匆走出餐车,情急之中忘了放下那把菜刀,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云田下了车,反正明天再坐车走也不迟!
当我拿着菜刀,来到四姨家时,四姨笑得前仰后合,说这把好菜刀她就留下了。第二天,我换了一件表兄的衣服,再次坐上这趟慢车。这次,我破例买了一张车票。
幸运的是,有一次我竟买到了一张没有时间的车票,这又让我风光了好一阵子。天下着小雨,我怕把我滞留在小站上,就去车站买票。奇怪的是,售票员竟然在那张硬纸票上忘了扎时间——那时的车票时间是针扎的。一张票没有时间,意味着这张票可以反复使用。因此,那张票就被我反复用了不知多少回。在拥有了一张这样的票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检票员检票远没有想象的那么认真,他们往往随眼一看就过去了,很少看时间。这样,这张没有时间的票就被我用了好长时间。每次检过票后,我就小心翼翼地用白纸包了,装进兜里,下次掏出来的时候,票还是崭新的。
旧火车票
学年末的时候,我又带上这张票得意洋洋地去坐慢车,不想,被一个细心地女检票员发现了,当场没收。从此,我又过着逃票的生涯。
逃票也有非常难堪时候。有一次,我照例没买票,坐上慢车往定西去,途中就被检票员抓住了。但我那时的信条是:宁肯挨打,也不掏钱。这样,就惹怒了一个肥胖的检票员。他愤怒地扇了我一记耳光,在屁股上踢了两脚,交给我一把笤帚,强迫我把整个车厢扫了。
我低头拿着笤帚,默默扫着,生怕碰见熟人。扫着扫着,却碰到了多年未见的女同学。她揶揄道:“老同学,学雷锋啊!”一句话刺得我差点流下泪来。
……
艰苦的求学生涯早就结束了,我坐火车也不必再逃票了。后来,我也无数次坐上了快车,在车箱里打扑克、喝茶、闲聊,或者悠闲地看车窗外的风景。这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时不时地闪现出二十多年前坐慢车的情景。
县城通往老家小镇的慢车还在,但我一年坐不了几次了。即使偶尔坐一次,也会规规矩矩买票。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