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荒漠中的正义——评《西部往事》

2012年06月15日 17:57:45

分类：随笔

　　

 　　法律荒漠中的正义
 　　——评《西部往事》
 　　卢荣荣
 　　【英文名称】：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
 　　【片    名】：西部往事
 　　【导    演】：瑟吉欧·莱昂
 　　【主    演】：亨利·方达，查尔斯·布朗森，歌迪亚·卡汀娜
 　　【上    映】：1968年12月21日 ( 意大利 )
 　　【地    区】：美国，意大利(拍摄地)
 　　【对    白】：意大利语
 　　西部戈壁中一个简陋凋敝的车站，三条身穿黄色风衣的大汉，在等待。空旷高远的蓝天，明朗安静的阳光，清晰而又模糊的漠漠荒野，空气似乎已凝滞。三个人，都静默。水滴滴在头顶、帽沿的声响，苍蝇挥之不去的振翅，随手划过水槽的水声，掰弄手指关节的咯咯响，三人六眼望着沿向远方的铁路，等待，暗藏焦灼。当凄厉如鬼魅的口琴声划过耳际，倏然转身，火车开过，对面一个衣衫褴褛的过客。斜射的阳光掠过他缓缓仰起的脸，一双灰色细小的眼，精练……
 　　《西部往事》叙述了一名神秘口琴客为寻人复仇来到西部小镇，而他的仇人——杀人如麻，冷血残酷的弗兰克与铁路大亨莫顿相勾结，为了夺得“甜水”这块大有经济前景的土地，残忍地杀害了拥有这块土地的马克贝恩一家，不料，马克贝恩先生的新婚妻子吉儿突然出现，打破了他们的如意算盘。寡妇吉儿与莫顿以及弗兰克之间的土地争夺战继而展开。神秘口琴客和通缉犯夏恩卷入这场战争中，保护吉儿并最终为她保住了“甜水”地。影片最后，口琴客亲手了结了弗兰克的性命，以眼还眼。
 　　影片以美国西部拓荒为时代背景，以口琴客步步为营的复仇为主线而展开。抛开爱恨情仇，该片在另一个层面向我们展现了法律秩序缺失的西部荒野。正义的实现是如此的艰难而不确定！片中自始至终浮动着强烈的孤独气息，现代社会和文明所依赖的秩序在影片中显得脆弱无力，更加凸现了私人作为惩戒的力量，正义的实现者时那种犹疑与惶惑。然而，沉浸在影片低沉伤感的氛围之余，正是这样的惩戒让我深深触动——这种正义实现的方式，强悍却又脆弱。
 　　空旷凋敝，狂沙万里的西部荒漠，本就是不加修饰，狂野不羁，率性而为的旷野。警察、监狱这些现代社会所倚仗的维护安宁的工具，在影片中遭遇的是幽默的戏谑和调侃。一如通缉犯夏恩出现在那个简陋的驿站里，在众人惊恐警惕的眼神中，潇洒地举起整瓶酒饮下，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轻松惬意，玩世不恭，而双手之间，一副手铐的链子悬挂，晃荡着。手铐所象征的意义，一如夏恩对手下轻描淡写的命令“把那个护卫埋了”中的那个护卫，不值一提。而当夏恩这一通缉犯与口琴客共谋，缓缓走下楼梯，以其自由换取的通缉悬赏金作为拍卖的对价赢得“甜水”地，是否是对秩序的一种更深的戏谑？而那个好似地方长官的先生对夏恩随口宣以二十年的有期徒刑，且押往尤马“现代化的，有更多的墙，更多的栅栏和更多的侍卫的监狱执行”时，那一种随意，加上夏恩不屑的表情，通通在之后不久，夏恩骑着瘦马翩翩归来时，化作观者内心会意却又无奈的微笑。秩序在片中遭受的是轻佻却又现实的嘲弄。法律不是人们内心的信仰或依靠。对夏恩、弗兰克这一群西部荒野中的苍狼而言，警察、护卫、监狱、司法、法治、现代文明的秩序，离得很远，微不足道。
 　　片中，弗兰克是一个横行不法，嚣张狂妄的狂徒，他一生杀人无数，冷血不羁，但却逍遥法外，横行肆虐，无所拘束。片中也有法律和秩序，有警察，监狱等维系法律和秩序的工具。但在西部开拓之初，法律与秩序尚未健全，在弗兰克的面前不堪一击。正义即便存在也在弗兰克冷冷的嘴角沦陷。法律与秩序，在我们现今的生活中如此重要的实现正义、维系安宁的工具，对弗兰克这个恶魔却无能为力。
 　　那时的美国西部，尤若远古洪荒与现代文明的交接地带，似是一个无秩序的世界，任凭人们随意去追求或舍弃，惩戒或报复。现代文明或秩序在西部的骄阳下、戈壁的阴影中或随马蹄扬起的黄沙里，消失殆尽，或尚未出现。正义，注定了只能以私力救济的方式来实现。对弗兰克的惩戒，只能由一个飘零孤独又满怀仇恨的口琴客来完成。
 　　每当弗兰克问及口琴客究竟是谁，“戴夫·詹金斯”，“卡德·本森”，“吉姆·库珀”，“查克·扬不拉德”……一个又一个死于弗兰克之手的亡灵姓名从口琴客嘴中道出。那些名字化作弗兰克脸上惊恐的表情，仿佛那些被他杀害的人的亡魂一一来向他索命。而口琴客僵着冷漠的表情，恍若他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为自己，为被弗兰克杀害的那些无辜亡魂来复仇，来伸张正义。
 　　片中一再出现的模糊身影，伴随黄沙渐近。终了，才在口琴客与弗兰克的对决中出现——那就是残酷冷血的弗兰克，手持口琴，怀着对生命的不敬甚至不屑缓缓走来。当弗兰克应着枪声，口含口琴瘫倒在尘埃中，曾经的一幕在他脑海中重现：若干年前，那个可怜而无奈的少年，也是口含口琴，跌到在尘埃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去。而口琴本身，由弗兰克亲手塞到少年嘴里时，它象征的是弗兰克对生命的不恭。口琴从口琴客颈上取下，归还于弗兰克口中，恰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萦绕在口琴客内心的仇恨终得卸下。凄厉的琴声不再。弗兰克的死是罪有应得，正义在他应声倒地时得以伸张。但内心郁积的压抑得以舒展之时，观者却不无遗憾的看到，实现正义的那只手是私人的，它蕴含了太多的不确定，它可以因个人的一念而改变，也可以因私人的孱弱而无力。倘若口琴客并无那样坚韧的意志，那样缜密的心机，那样敏捷的身手，弗兰克仍会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在自己手中。秩序没有恒常，但影片中，法律和秩序缺失，人们连一时一地的稳定安全尚不可得，纵使有，也难以长久维系。安全的保障或正义的实现，似乎只能靠自己。
 　　片末，口琴客携夏恩的尸体离去，落寞孤独。然而，落寞也好，孤独也罢，本就无常的人生中，我们希求起码的安全和稳定，如此基本的需求若不能实现，以只会将人生的不定和孤寂无限的扩大。口琴客的复仇似是凄美又强悍，弗兰克应声倒地，正义已得得以实现。然而，这正义本身是脆弱的。在秩序的荒漠，法律的荒野，我们凭借自己的力量获取的正义只是私人的正义，在那一时一地获得，转瞬就有可能消失。这正义的获取，所依赖的方式是如此的无奈和不确定。一个又一个弗兰克会出现，而我们不能保证每次都会有口琴客伴着琴声而来。我们要的是更能把握的安宁与稳定，是需要秩序保障和法律维系的安宁与稳定。无法律和秩序保障的正义，毕竟只是个人的正义——飘忽不定，脆弱如花。法律不是万能，但是在可及的秩序中，法律也许已是最佳的或者次优的选择。
 　　挥之不去的感伤，一直在影片中徘徊游荡，伴着凄厉的琴声，低沉的背景音乐，漫漫的黄沙，苍凉的天际。影片结尾，当吉儿面带微笑，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拥挤的人群；当镜头渐渐拉远，投向那喧闹的工地，铁路，火车，渐渐发展壮大的甜水小镇，投向那广袤的西部旷野，生命又有了一抹亮色闪耀。我看到秩序形成的轨迹，一如那伸向远方的铁路，是否我们可期待，在不远的将来，有恒常的正义……
 　　本文载徐昕主编：《影像中的司法》，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