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机与临床·下篇·第一章·王道与霸道

   前人治病，有王道与霸道之说。霸道指用武力、刑法、权势等进行统治的政策，中医用来比喻用大量、峻剂、猛药治疗疾病的方法，要在速效；王道是以仁义治理天下的政策，中医用来比喻用和缓调理治疗疾病的方法。一般说来，危急重证和外感疾病需要霸道，力求尽快控制病势；病势缓慢、内伤杂病多以王道，在调理中治疗。对于生活方式、工作压力和心理失衡等导致的疾病，要恢复“和”的生命状态，一般应当采取王道的方法，需要恒心，也需要正确的医疗理念。

    治外感如将，霸道也；治内伤如相，王道也。外感有外邪入侵，犹如国有寇入，将军御敌，非霸道不能成其功；内伤是因应协调性失调，如国之内乱，宰相治理，非王道不能成其事。霸道、王道都要以证候病机为根据，不能为了迎合病人，一番狂轰滥炸，伤害无辜，遗留后患。

    病人治病总希望症状立马缓解，医生为了市场效益，迎合病人的这种心态，只图眼前而不顾长远，见咳止咳，见烧退烧，有痛止痛，不问虚实寒热，不管表里内外，各种可以对症之药，重剂而施，强力硬压之下，症状勉强缓解，可不久复发，越治疾病越深沉。有位女性月经数月未至，医生用苦温破血通下，服一剂月经至，至则量多如崩，人瘫软无力，过后月经又闭，一年未至，再服原方无效，且身心疲惫，精神一蹶不振。后用还少丹温养肾精缓调，十数剂月经来潮，坚持治疗，后每月月经按时而至，量亦逐渐增多，神气亦佳。

    中医历来有经方派和时方派的分别，有人将经方派归属于霸道，时方派归属于王道。经方派主要运用《伤寒论》之方，以量大力猛为特点；时方派主要运用后世之方，药量较轻药味较多。有人以为，经方效快而时方效慢，其实并非如此。霸道用之当用，王道药对病机，效果都很快捷，无不可以立竿见影。但不是所有的疾病都能快，外感宜快，但若是留邪为患，则缠绵反复，需要层层剥离，难以速效，一味蛮干，有害无益，故当行王道；内伤多慢，但若中风之闭证、脱证，则当霸道，力宏效猛，挽生命之将亡，如中风闭证之紫雪丹、安宫牛黄丸、至宝丹，脱证之参附汤。

    霸道或用经方，王道或予时方，疗效的快慢取决于“辨症求机”的可靠性和“随证治之”的对应性，不是大剂量就一定效快，小剂量就一定效慢。只要合符病机规范，理、法、方、药、护的能够丝丝入扣，都可能入喉咸知，效如桴鼓。清代医家薛生白，擅长湿热温病，疗效卓著，号称一瓢，药量就不是很大。

    王道最需耐心，霸道最讲速效。现在中医有股风气，动辄大辛大热大剂量，好像每个人、每个病，不是阳虚就是寒盛，忘记了张仲景“见病知源”、“随证治之”之旨。须知，即便伤寒，也有阳明病之白虎汤证、承气汤证，也有少阳病之小柴胡汤证，就是病入少阴，也有“心中烦，不得卧”的黄连阿胶汤证。只讲四逆汤，不讲白虎汤，只讲桂附干姜，不讲黄芩黄连栀子，有悖阴阳互根、寒热转化之理。人无天阳不能生，人无地阴不能成，应天之动、应地之静是生命最基本的因应调节机制。孤阳不能生，独阴不能长，大辛大热大剂量，不能见人就用、是病便施，小心一些、谨慎一些，是对病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证候是多样的证候，病机是变化的病机，热者就应寒之，阴虚就当养阴，没有“辨症求机”，抱薪救火，岂不“阳盛则毙”！曾经治疗一个病人，腹泻四五年，姜桂附四五年，后用痛泻要方和平胃散加味，数剂而愈。

    当今之世，内伤杂病为多，对症治疗十分普遍，感冒无论寒热就用感冒药，咳嗽不论虚实就用止咳药，天天熬夜烧烤聚会，夜夜OK高歌麻将，不是留邪为患，就是元气虚耗，故元气亏虚、病邪留着的情况十分普遍，疾病常常反反复复，治疗难收全功。在“以妄为常”的不良生活方式作用下，五藏阴阳的因应协调性发生紊乱，水谷精微气化失常，阴阳寒热失去平和，一发病就可能是“入五藏者，半死半生也”，而且会因气候因素、劳逸因素、情志因素、饮食因素等的影响出现反复，只有坚守王道，致力于“阴平阳秘”的因应协调性，疾病才可能彻底痊愈。

    “用药不投方，哪怕用船装”，霸道也不能治病；证候病机对应准确，可以“四两拨千斤”，王道则能长久。对“证”，王道霸道都能够愈病；不对“证”，王道无效，霸道害人。专心于修炼辨证论治，遵循理、法、方、药、护的病机法度，以就诊病人的证候病机为准绳，量该大则大，该小则小，不要偏执于王道霸道，更不要固守于经方时方。作茧自缚，不能随机应变，不仅临床水平难以提高，而且还可能“药过病所”、“量过所需”，给病人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尊重生命，谨慎一些，勿孟浪行事，保证医疗活动的生命安全性，是辨证论治的基本要求。

    ——病机与临床·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