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机的客观基础

病机与临床·导论·三

    病机是活生生的人的疾病之“本”。分析病机、判断证候，必须以活生生的人为客观对象。活生生的人不是实验室中的小白鼠，不是显微镜下的细胞体液，因应天地自然，因应生活环境，气化活动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之中。天地气交、社会状况是变化的，活生生的人是相因相应的，是个体差异的。病机和自然气化、社会状况密切相关，既有规律性，又有随机性。以病机性质为内涵的“治病必求于本”，本于活生生的人，联系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无失气宜”地“审察病机”才能求得其本。

    活生生的人，生命客观是多方面的，有形，有“神”，有“气”；支撑生命的客观也是多方面的，有日月、有大地、有社会。病机的客观基础就是“神”、“气”、形一体，天地人联系的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和实验室中的标本、小白鼠完全不同，活生生的人是自然的人，也是自然中的人，晒着太阳，沐浴着风雨，吃着饮食，感受着情感，有昼夜之寐寤，有二便之排泄，有生活之习惯，是以个体为存在方式的生命体。孤立标本中，没有病机；小白鼠模型中，也没有病机。

    西医治“病”，“病”是主观的，病理为其本质，有其“形”便有其“病”，无其“形”便无其“病”，因此孤立标本、静止影像、镜下细胞可以形成“病”的临床诊断。中医治“证”，“证”也是主观的，病机为其本质，有其命才有其“证”，无其命便无其“证”，离开活生生的人，没有天文、地理、人事的多维联系，便不能形成“证”的临床诊断。活生生的人自然完整性不可分解，多维联系不可分离，生命因应自然，因应人事，既有亘古不变的阴阳规律，又能够随气候、环境而应变。生命之神有因应调节，生命之气有升降出入，应宇宙而感寒热，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生克制化、升降出入，在固有生命节律的基础上，进行随机应变的五藏调节。没有了生命之应，活人就变成死人，整体联系之形变成孤立静态之形，就失去了病机存在的客观基础。

    活生生的人的自然完整性和多维联系，是中医文化的出发点，也是中医理论的立学基础，只有在活生生的人才是真实的。病机是疾病存在的本质，中医理论为文化依据，活生生的人为生命依据，没有活生生的人，病机不存在，没有中医理论，病机也不存在。如今，主流中医站在形态医学的立场上，抛弃了病机，把证候歪曲为症状，也认为没有器质性改变的形态证据是亚健康不是病，混淆了病与不病的中医学区别。

    何为病？有了痛苦就是病。人为何有痛苦？因为有生命。明·龚廷贤《寿世保元》：“夫人之一身，有元神，有元气。神官于内，气充乎体，少有不保而百病生矣。”生命不是显微镜下的死肉，有感应、有反应、能自我调节、自我平衡，一有失常，生命之神感应之，便有痛苦的反应。“人之所苦谓之病”！活生生的人才有所“苦”，死人无所“苦”，实验室的标本不知“苦”。“苦”，“神”先知，“气”先应，然后才有形之变。

    “苦”有主观感应之“苦”，有他人感知之“苦”，统称为疾病现象，中医通过望、闻、问、切的四诊方法，将其转化为临床症状。主观感应之“苦”，根据程度轻重，有痛苦和不适的区别，痛苦之“苦”程度较重，不适之“苦”程度较轻，但都是活生生的人的生命之应向大脑发出的警报，警告人们，疾病发生了，要注意作息，要调节心态，要及时就医。

    追根究底，病机的客观基础就在自然。活生生的人不是文化创造的，是天地自然之中进化形成的，生命之应的外界环境是自然，五藏阴阳的因应协调同样是自然。在用实验方法研究中医之后，病机之本被病理之本所取代，不仅活生生的人的自然客观被抛弃，细胞体液、基因蛋白成为中医本质，就是中药材的自然属性也被否定，四气五味、方剂配伍在实验室中消失殆尽。在浓厚的西化文化环境中，活生生的人不见了，多维联系的自然客观没有了，哪会有证候的病机本质？没有了本质，便有了“中医有药无医”的奇谈怪论。

    迷信科技文化，崇拜病理生理，活生生的人之本异化为显微镜之本，客观基础都彻底改变了，客观基础之上的理论还能够存在吗？理解中医的病机本质，首先要区别中医和西医的客观基础，要明确中医和西医的客观性认同，不能把西医的客观基础当成中医的客观基础，更不能以西医的客观性认同为标准。不同客观土壤，生长不同理论之树，结不同理论之果，中医没有了活生生的人的客观基础，没有了天文、地理、人事的客观性认同，不仅病机不能成立，就连五藏阴阳、经络气血等理论也不能成立。必须牢记，中医的客观是活人的客观，是天人相应的客观，不是实验客观，不是显微镜客观。死人与活人分不清楚，孤立形态和多维联系区别不开，就断了中医文化的根，连中医的门在哪里都可能不知道。

    中西医结合的“现代化”之后，中医学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病机之本被病理之本所取代，活生生的人被细胞体液、基因蛋白所取代，四气五味被有效成分所取代，西医的病理等取代了病机在中医学中的理论地位，用文字学方法解读“证”及其相关的中医名词术语，中医思维日渐混乱，不懂辨证论治，不知道何为症，何为“证”，何为病，中药的四气五味、七情配伍和传统炮制湮没在在有效成分的理念中，甚至有人提出医学的唯一性原理-中医要以西医病理为唯一。

    现在挂着中医招牌的医生，既无“辨症求机”之思，又无“随证治之”之法，寒热虚实之相反，表里内外之错位，比比皆是。中医应该明白，“治病必求于本”的本，是活生生的人的本，是自然完整性的多维联系的本，这样的“本”，客观基础不在实验室里，也不在显微镜下，与天文、地理、人事等密切相关，不是孤立的指标，静止的影像，精细的病理。

    ——病机与临床·4